凌晨四点四十二分,李朝阳从床上弹起,像被谁从背后猛推一把。黑暗里,他胸口剧烈起伏,汗水顺着脊椎滑进裤腰,冰凉得像是蛇。他慌乱地摸索手机,屏幕亮起,时间停在04:42,日期——2025年6月25日,真实得令人心安。他颤抖着点开招商银行App,指纹识别的半秒里,心脏几乎撞裂肋骨。余额页面跳出——
【活期余额:.17元】
八个零,一个不少,安静地躺在屏幕里,像从未离开过。他愣住,手指反复下拉刷新,数字依旧岿然不动。原来,那串变成1元的噩梦,只是一场梦;原来,他并未被法院扣划,并未收到“涉嫌洗钱”的短信,并未在直播里含泪吃下棒棒糖。黑暗里,他长舒一口气,却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跌回枕头,汗水在床单上晕开一片深色地图,像刚打完一场仗。
他打开台灯,暖黄光晕里,熟悉的陈设一件件浮现:滇池边的豪宅、父亲的照片、豆豆的猫窝、水晶奖杯,全都真实存在,却又因刚才的噩梦而显得虚幻。他掐了把大腿,疼得吸气,才确认自己真的醒着。可那种恐惧却像潮水退后的礁石,仍裸露在心口,尖锐得硌人。他想起梦里那串1元,想起短信里“涉嫌洗钱”的警告,想起直播间里三千万网友的弹幕——那些画面如此清晰,连塑料棒棒糖棍上的“保持速度”字样都历历在目。他忽然明白,梦境不是凭空捏造,而是恐惧的倒影——他害怕失去,害怕被唾沫淹死,害怕“榜样”变成“靶子”,害怕族谱上那行新墨被重新抹成空白。
他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气顺着脚心往上爬,像给他重新通电。他走到露台,夜风带着湖水味,吹干背脊的汗。湖面黑得发亮,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远处城市的灯火,也映出他苍白的脸。他忽然想起回村那天——鞭炮、金条、族谱、老人们把金条贴在脸上取暖;想起表彰大会——红地毯、水晶奖杯、领导握手、学生欢呼;想起香港中环——灰色工装、U盘、服务器指示灯、被扣押的财务总监。那些画面像电影倒带,一帧帧闪过,却因刚才的梦而变得脆弱,仿佛一伸手就能戳破。他伸手,却只抓到一把风,风从指缝溜走,像告诉他:所有荣耀,所有质疑,所有掌声,都可能在一夜间蒸发,只留下1元的余额,和一根棒棒糖的空棍。
他回到卧室,从抽屉里拿出那张族谱复印件,墨迹依旧鲜红,却因汗湿而微微卷曲。他把它平铺在桌面,用手指轻轻抚过“第十五代李朝阳”几个字,像给过去的自己盖章,又像给未来的自己按指纹。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人活一世,最终要落回到纸上,族谱就是那张纸,你得让它配得上你。”此刻,这张纸因一场噩梦而显得轻薄,仿佛一撕就碎。他深吸一口气,拿起钢笔,在复印件背面写下一行小字——
“第十六代,从噩梦开始,却不在噩梦结束。”
字迹遒劲,红得晃眼,像给黑夜点了一盏灯。
他走进书房,打开笔记本电脑,新建一个文档,标题只有两个字——《噩梦》。他敲下第一行字:
“凌晨四点四十二分,我梦见我的八个零变成了1元,梦见我被全世界唾弃,梦见我含泪吃下棒棒糖,却连甜味都是苦的……”
字句像泉水,从指尖涌出,带着汗水味、湖水味、族谱味,也带着金条味、奖杯味、棒棒糖味。他写了一个小时,文档里堆满密密麻麻的字,却还没写到“醒来”的段落。他停下,走到露台,看湖面——月亮从云层探出头,圆得过分,像一面探照灯,照着他,也照着前方尚未散尽的雾。他深吸一口气,像给肺里灌满氧气,然后缓缓吐出,声音低却坚定:
“噩梦不是终点,是彩排;不是诅咒,是提醒。它提醒我——八个零不是永恒,信任才是;掌声不是铠甲,诚实才是;族谱不是护身符,良心才是。”
他回到卧室,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像给噩梦合上封面。他走进浴室,打开花洒,热水从头顶浇下,冲走汗水、恐惧、以及一夜的惊心动魄。他闭上眼睛,水流在耳边轰鸣,像给世界按下静音键。他忽然想起表彰大会那天,领导握着他的手说:“你让全市青年看到,平凡也能成就伟大。”如今,他想补一句:伟大不是完美无缺,而是在噩梦惊醒后,仍敢把八个零重新交回给阳光,仍敢把族谱重新摊开在桌面,仍敢把“榜样”二字,继续戴在胸口。
凌晨五点,他爬上床,钻进被子,像钻进一个新的故事。窗外,月亮渐渐西沉,湖面泛起银光,像给黑夜铺上一层薄薄的霜。他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心跳——砰、砰、砰,像远处传来的鼓,也像新的起跑枪声。这一次,他不再害怕噩梦,因为他知道——噩梦不是终点,是起点;不是坠落,是起飞;不是1元,是八个零的彩排。而他,将在八个零上重新长出骨骼,在八个零上重新长出翅膀,在八个零上重新长出——第十六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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