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穿过破旧的窗棂,发出低低的呜咽,给耿家那昏暗狭小的屋子添了几分寒意。屋内,一盏豆大的油灯摇曳不定,勉强照亮了病榻上耿十八那毫无血色的面庞。他双眼深陷,气息微弱,显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耿十八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示意妻子靠近。妻子莲娘缓缓走到床边,头垂得低低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耿十八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握住莲娘的手,那手冰凉且无力。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莲娘,咱们夫妻的缘分,怕是就剩这旦夕之间了。我走之后,你是打算守着这个家,还是另寻出路,你如实跟我说,我都能接受。”
莲娘的身子微微一颤,屋内陷入了死寂,唯有窗外的风声和油灯偶尔的“噼啪”声。莲娘咬着下唇,手不自觉地揪紧衣角,沉默了许久,内心挣扎不已。
耿十八轻轻叹了口气,干裂的嘴唇又动了动:“我明白,守寡的日子不好过,改嫁也是人之常情。你别顾虑,说出来,我不会怪你的。只是……我那老娘年事已高,我走之后,她可怎么办啊。你要是愿意守,我走得也安心;要是想改嫁,我也能断了这份念想,安心离去。”
莲娘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微微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无奈与哀伤,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相公,你是知道咱们家里的情况的,穷得揭不开锅,你活着的时候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走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拿什么守呢?至于婆婆,我……我也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听到这话,耿十八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愈发苍白。他的手猛地握紧莲娘的胳膊,眼中满是失望与悲愤,嘴唇颤抖着吼道:“你竟如此狠心!”话一出口,他便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往后一倒,没了气息。可那只手却像铁铸的一般,带着满心的不甘与怨恨紧紧抓着莲娘的胳膊。
莲娘先是一愣,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紧接着崩溃大哭起来。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在狭小的屋子里回荡,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听到哭声,家里人匆匆赶来,看到耿十八已没了气息,却仍紧握着莲娘的胳膊,脸上也满是震惊与悲痛。家里人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那僵硬的手指掰开。莲娘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泣不成声,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 。而耿十八安静地躺在床上,带着无尽的不甘,在昏暗的灯光下,渐渐僵硬,只留下一屋子的悲伤与凄凉。
耿十八的意识浑浑噩噩,整个人都好似被一团厚重的棉絮紧紧裹缠着。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机械地从家中迈出,脑海里一片空白,浑然不知自己已然身死,灵魂脱离了躯壳。
门外,十几辆乌漆斑驳的小车静静停驻在一片死寂之中。车身饱经岁月的侵蚀,满是斑驳的痕迹,散发出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那是时间与死亡交织的味道。车轮异常厚重,仿佛承载着无数亡魂的怨念与不甘,深深陷入地面。车旁的御者一袭黑袍,身形隐匿在阴影之中,只能依稀瞧见冷峻如霜的面部轮廓,毫无血色的手仿若干枯的树枝,机械且僵硬地抬起,指向其中一辆车,示意耿十八上车。
耿十八下意识地挪动脚步,缓缓走近。他的目光被车上贴着的方形纸张吸引,纸张泛黄,像是被岁月的洪流反复浸泡,字迹暗红,犹如干涸的血迹,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悄然爬上心头,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他走向指定的那辆车,还未靠近,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冷得他瞬间皱起眉头,身体也是一阵哆嗦。他强忍着不适,眯着眼,小心翼翼地朝车内窥探。只见里面已经坐了九个人,个个目光呆滞,神情麻木到近乎诡异。他们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灵魂早已被无情抽离,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他们的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就像被施了定身咒,唯有偶尔被风吹动的衣角,还能让人感觉到他们并非毫无生气的雕像。
“快上车!”御者的声音骤然响起,沙哑干涩,好似砂纸在粗糙的木板上用力摩擦。耿十八浑身猛地一颤,打了个寒颤,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惶与犹豫。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要询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要被带往何处,可环顾四周,看着这些沉默如死寂的乘客和冷漠得如同木偶的御者,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更让他惊恐的是身体居然在御者的话音落下后,不受控制地自己抬脚登上车去,恐惧如潮水般涌来。车门“吱呀”一声缓缓关上,那声音拖得老长,仿若从地狱深渊攀爬而出的凄厉哀号,在这密闭寂静的空间里不断回荡,震得耿十八的耳膜生疼,也震得他的心愈发慌乱。
耿十八坐在一个空位上,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座位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粘在车身上的名单上,自己的名字清晰地映入眼帘,且排在最后。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胸膛剧烈起伏,眼神中满是恐惧与迷茫。他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噩梦,下一秒他就能从这场可怕的噩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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