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立于白门楼高耸的城垛旁,夏日午后的热风吹动他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仿佛战旗飘扬。
他目光幽深如古潭,望着西方烟尘散尽的方向,直到最后一骑的影子也彻底融入因热浪蒸腾而显得有些扭曲的地平线,这才缓缓转身,面容沉静如水。
一直静候在侧、并未离去的陈登,见状适时上前一步,垂手侍立,神情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知道,父亲正在来投的路上,而吕布的态度,将决定陈氏未来的命运。
吕布仿佛不经意间提起,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天气:“元龙,海西那边,近来可有什么风声?糜子仲回去后,动静似乎不小。”
陈登目光倏然一凝,心思电转,瞬间便明了吕布所指——那是败退至东海郡海西县,正舔舐伤口、艰难恢复元气的刘备残部。
他略作沉吟,措辞极为谨慎地答道:“回禀温侯,据往来商旅及沿海盐户零星传闻,麋子仲自返回其朐县老家后,确在以麋氏庞大家资全力支撑刘玄德,招揽溃散士卒,近日似已重新聚集起千余人马,以关羽统之。然……”
他话锋微妙一转,清晰而有力地强调道,“海西地僻民贫,盐碱之地居多,刘备军缺粮少械,士气尤为低落,眼下自顾不暇,终日唯以捕鱼晒盐度日,形同流寇。依登浅见,其短期内首要之务,乃是应对东南方向广陵郡袁术所部可能的威胁,以及稳定内部。刘玄德新败之余,惊魂未定,绝无力,亦无心北顾我下邳。其存在,或可如一根肉刺,牵制袁术部分精力于东南一隅,使其不敢全力西向。”
他刻意点出“短期内”、“北顾”以及“袁术军的压力”,既如实汇报了情报,又巧妙地将吕布的注意力引向共同的、更迫切的敌人袁术,这是一种含蓄而高明的表态,意在安抚吕布对东南方向的疑虑,暗示在当前形势下,困顿的刘备并非心腹之患,甚至有其存在的战略价值。
吕布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东南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关山,看到那片濒临大海的盐碱之地,看到那个依旧打着“汉左将军宜城亭侯”旗号、在困境中挣扎的对手。
他询问海西,并非担忧刘备此刻能卷土重来威胁下邳,而是要将这颗重要的棋子重新摆上自己内心的战略棋盘,进行精准定位。
一个困守海西、需要完全依赖糜竺财力、且对袁术充满刻骨仇恨的刘备,在当前的战略态势下,其存在价值远大于被彻底消灭。
他完全可以成为牵制袁术东南侧翼的一枚有用棋子,分散袁术的兵力与注意力,甚至在未来某些特定情况下,可能成为潜在的谈判筹码或临时的策略性盟友。
‘一个活着的、仇恨袁术的刘备,比一个死去的刘备,对我更有用。’吕布心中冷笑,‘这盘棋,袁术想一口通吃,未免太心急了。’
这比一个被消灭的刘备,对刚刚站稳脚跟、急需时间和空间巩固内部的吕布而言,更为有利。
棋局,越来越复杂了。但他手中的棋子,也正在一一就位。陈珪这步棋,眼看就要落入盘中;而刘备那颗遥远的棋子,其价值也被重新界定。
接下来,就该轮到他和袁术,在这徐淮大地上,好好对弈一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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