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腥味,像水草,像淤泥,像……泡得太久的东西。
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很轻,像是从很深的水底传上来:
“让……让……”
它在让我让路。
我侧身,紧贴墙壁。
水渍从我身边“走”过去——我能感觉到一股湿冷的空气擦过我的裤腿,带着河底的寒气。水渍继续往上,到四楼,停在那扇门前。
然后,敲门声。
咚,咚,咚。
三下。
和中年男人说的一模一样。
门没开。
但水渍开始往门缝里渗——像液体,又像雾气,一丝丝钻进屋里。
几秒后,门内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爸……你又来了……我真的没钱了……医院的钱我真的交不起了……”
然后是碗摔碎的声音。
酸菜鱼洒了。
我逃也似的冲下楼。
一口气跑到楼外,扶着自己的电动车大口喘气。
抬头看,401室的灯还亮着。窗户上映出一个人影——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对着空气磕头,一遍又一遍。
原来他说的“它”,是他爸。
死了还要回来要钱的爸。
我骑车离开,手还在抖。
不是怕鬼。
是怕那种绝望——死了都放不下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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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单在写字楼区,一栋新建的玻璃大厦。这栋楼我熟,里面都是互联网公司,加班是常态。凌晨两三点还能看见灯亮着。
订单是二十三楼的科技公司,一杯冰美式,备注:“加四份浓缩,今晚通宵,救命用。”
我进大堂,保安在刷短视频,外放声音很大:“老铁们双击666……”
电梯口等电梯的人不少,都是刚下班的白领,一个个面色疲惫,眼神空洞。有个女生在打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妈,我真回不去,项目明天上线……”
电梯来了。
人们鱼贯而入。我挤进去,按了二十三楼。
电梯门缓缓合拢。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进来。
门重新打开。
外面站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三十岁上下,头发油腻,黑眼圈重得像被人打过。他背着一个双肩包,包很鼓,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的笔记本电脑和充电器。
他走进电梯,没按楼层,就站在我旁边。
电梯开始上升。
数字跳动:10、11、12……
到了十五楼,电梯停了。
门开,外面没人。
门关。
继续上升。
到十八楼,又停。
还是没人。
电梯里的人开始嘀咕:“这破电梯又抽风了?”
穿格子衬衫的男人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
“不是抽风。”
我转头看他。
他盯着电梯的液晶屏,眼神直勾勾的。“是超重了。”
“超重?”我看了眼电梯里的载重标识——限载十三人。现在电梯里连我算上才八个人。
“你看不见他们。”男人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他们挤在角落里,蹲在扶手上,趴在天花板上。都是加班的,累死的,猝死的。死了还得按时‘上班’,因为项目没完,代码没交,KPI没达标。”
他顿了顿,补充道:“有的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还以为在改bug。”
电梯里安静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一个女生往旁边挪了挪。
男人好像没察觉,继续说:“你们知道这栋楼为什么晚上电梯总自己动吗?不是故障,是他们要‘打卡’。半夜十二点,得到岗;凌晨三点,得‘提交进度’;早上六点,才能‘下班’。”
他笑了,笑容有点扭曲。
“跟活着的时候一样。”
电梯停在二十楼。
这次有人下了。
门关,继续上升。
穿格子衬衫的男人忽然转向我:“你是送外卖的?”
“嗯。”
“辛苦。”他说,“我以前也干过。后来转行写代码,以为能轻松点,结果……”
他没说完。
电梯到了二十二楼。
又一个人下。
现在电梯里只剩我、格子衬衫男,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
格子衬衫男忽然问:“你们听说过‘电梯里的加班鬼’吗?”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都市传说?”
“不是传说。”格子衬衫男说,“是真的。就发生在这栋楼。去年的事,一个程序员,连续加班七天,最后猝死在工位上。同事发现的时候,他身体都僵了,但手指还按在键盘上——在敲最后一行代码。”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
“后来公司把他工位清了,电脑格式化。但每到加班到半夜,电梯停在二十三楼时,门开了,外面没人,但能听见键盘声——哒哒哒哒,特别快,像在赶死线。”
眼镜男脸色有点白:“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那个程序员。”格子衬衫男说。
空气凝固了。
电梯里的灯光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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