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楼梯。如果非坐电梯不可,把这个撒在角落。”她塞给我,“免费的。见过太多你们这样的了。”
“我们这样的?”
“背着债,拼着命,眼睛里有种光——不是希望,是‘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的光。”她顿了顿,“那种光,它们最喜欢。”
我接过塑料袋。“这是什么?”
“香灰混了糯米,我奶奶教的。”她摆摆手,“去吧去吧,记得,如果听到有人叫你全名,别回头。”
第二趟进银辉大厦,大堂的保安在打瞌睡。电梯口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背对着我,在看手机。
电梯来了。
我走进去,按23楼。男人跟进来,没按楼层。
门关上。
电梯开始上升。
男人突然开口:“你叫陈无恙?”
我头皮一麻。
大妈的话在耳边炸开:如果听到有人叫你全名,别回头。
但我还是转过去了。
男人没有脸。
不是血肉模糊的那种没有——是他根本就没有五官。西装领子上面是光滑的、肤色正常的皮肤,像颗煮熟的鸡蛋。领带打得一丝不苟。
“你送外卖多久了?”声音从他体内传出,闷闷的,像隔着层棉被。
“一年。”我听见自己说。
“辛苦。”他“点点头”——如果那能算点头的话,“我生前也是做这行的。电动车被卡车卷进去,头卡在护栏之间,挤没了。”
液晶屏显示:15楼。
“后来我发现,没脸也挺好。”他继续说,语气居然有点轻松,“不用做表情管理,不用假笑,下雨天不用担心妆花。就是吃东西有点麻烦,得从脖子这里倒进去。”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拧开,往领口里倾倒。
深褐色液体流进去,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
16楼。
“你手里那杯,是给2317的吧?”他“看”向我手中的咖啡——虽然他没眼睛,但我能感觉到视线,“那姑娘嘴刁,上次说我送的咖啡温度差0.5度,给了个差评。”
“你……也送外卖?”
“生前是。”他拧好保温杯,“死后算是……自由职业?帮它们跑跑腿,换取一点‘存在感’。你知道,鬼如果完全没人记得、没人看见,就会慢慢消散,像烟一样。”
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你想消散吗?”我不知道怎么就问了这句。
“有时候想。”他坦率得可怕,“但消散和活着一样——都需要勇气。而我死的时候,勇气用完了。”
17楼。
电梯顿了顿,门开了。
外面是走廊,灯光惨白。一个女人背对着电梯,站在走廊尽头,面对着墙,一动不动。
西装男按了关门键。“别看。她在数瓷砖。”
“数瓷砖?”
“嗯。跳楼前她在公司做审计,习惯了核对数字。死后就停不下来,每天数这层楼的瓷砖。数完一遍发现少了一块,就开始哭,哭完重数。”他顿了顿,“其实少的那块,在她自己口袋里。她临跳前抠下来的,留作纪念。但她忘了。”
门关上。
18楼。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我握紧咖啡,塑料袋里的香灰硌着掌心。
“因为你身上有股味道。”他说。
“汗味?”
“《万法归宗》的味道。”
我愣住。
爷爷那本砖头厚的破书,此刻正在我出租屋的床底下,垫着不平的床脚。
“那书……是我爷爷的。”
“陈半仙是你爷爷?”他语气第一次有了波动,“怪不得。老爷子当年可是个人物,六十年代靠那本书,一个人镇住了城南乱葬岗的百鬼夜行。后来他说天下将变,封书归隐——原来传给了你。”
“我没学过。”我实话实说,“那书我翻过,全是繁体字,还有插图,画得跟儿童简笔画似的。”
“那是因为你还没‘开眼’。”他说,“等你真正见到它们——不是像我这种还能聊天的,而是真正的、满怀怨恨的——那书上的字会自己跳出来教你。”
19楼。
电梯里的灯闪烁了一下。
西装男突然站直身体。“它来了。”
“谁?”
“这一层的住户。”他语速加快,“一个小女孩,七岁,白血病死的。死前爸妈把房子卖了治病,钱花光了,人也没了。她死后就留在这层楼,找爸爸妈妈。”
灯光又闪。
这次熄灭了三秒。
黑暗里,我听见一个小女孩哼歌的声音。调子很熟,是那首“找朋友”。
“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声音在电梯里回荡,分不清方向。
灯亮起。
电梯角落蹲着个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连衣裙,背对着我们,在用粉笔画画。
她画了一个房子,三个人,太阳,花。
然后她开始涂掉房子。
用力地、一遍遍地涂,直到纸破。
“爸爸妈妈卖了房子。”她轻声说,声音脆得像玻璃,“他们说,卖了房子就有钱治病了。可是钱花完了,我还是死了。房子没了,家也没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