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开始后的第三周,一个微妙的转变在溪云村悄然发生。
最早察觉到的是阿灿。他在生态茶园修剪茶枝时,总感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可回过头,只有满坡的茶树在春风中轻轻摇曳。起初他以为是心理作用,直到连续三天都有这种感觉,他才向老康提起。
“康叔,您说怪不怪,我在东坡茶园干活,总觉得……被什么看着。”
老康正在院里整理五色土样本,闻言抬头:“不是人?”
“肯定不是。那地方视野开阔,有人早看见了。”阿灿顿了顿,“倒像是……土地本身在看我。”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唐,但老康却认真起来。老人放下手中的土样,眯眼望向远山:“我爷爷说过,土地是有眼睛的。你善待它,它温柔看你;你糟践它,它冷眼看你。以前我以为这是比喻……”
没过两天,类似的感觉开始在村里蔓延。
春婶在菜园松土时,忽然停下锄头,对来帮忙的林溪说:“闺女,你觉不觉得这土……在看咱们怎么伺候它?”
林溪原本没感觉,被这么一说,也隐约觉得脚下土地有种奇特的“在场感”,仿佛她不是独自在劳作,而是与一个有知觉的存在共处。
小波的地下水监测站也遇到怪事。设在野猪岭北坡的一个传感器,连续三天在固定时间——下午三点左右——记录到微弱的异常振动,不是地震,不像动物,规律得让人不安。他去现场检查,站在那片缓坡上,明明空无一人,却感觉像站在无数视线交汇的舞台中心。
最强烈的是虎子。他扩建的农家乐主体完工,准备平整后院时,一铲子下去,突然浑身不自在。“那感觉,”他事后描述,“就像你正要做坏事,被亲爹从背后盯着。”
这些零星的感受起初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直到清明前一天,全村集体上山祭祖时,某种共同体验让所有人都严肃起来。
按照传统,清明祭祖后,各家要在自家祖坟周围清理杂草、培土修整。那天天气晴好,近百人分散在山坡上,安静劳作。忽然,不知谁先停下手,接着一个接一个,大家都直起身,面面相觑。
“你们……感觉到了吗?”根叔第一个开口。
“像有很多眼睛在看着我们。”福旺叔低声说。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沉的、静默的注视。来自脚下的土地,来自周围的山林,来自祖坟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那种注视没有评判,只是看着,却让每个人都下意识地调整了自己的动作——培土更轻柔了,拔草更小心了,连说话声都低了下去。
当晚的村民会议上,这种“被土地注视”的感受成了主要话题。
“这不是迷信,”郑教授尝试解释,“当一群人长期、深入地关注某物,潜意识里会赋予它主体性。我们这几个月的雪线观察、苏醒记录、琴音聆听,本质上是在与土地进行高强度互动。在这种互动中,土地在认知层面从‘客体’变成了‘准主体’,甚至‘对话者’。”
陈松年则从琴师的角度补充:“地籁琴的第三重境界,就是听到土地与人的对话。以前我以为这只是一种艺术表达,但现在想,或许真有某种……双向的感知。当我们如此专注地聆听土地时,土地是否也在‘听’我们?当我们观察它时,它是否也在‘观察’我们?”
老康沉默许久,才缓缓说:“我太爷爷那辈,每个老农下地前,都要在地头静站一会儿,叫‘请地眼’。我以前不懂,现在想,可能就是在感受土地的注视,问问今天要干的活,土地准不准。”
这个说法让年轻人大为震撼。在现代语境中,“土地的注视”可以被诠释为生态伦理的觉醒:当人类真正意识到自己不是自然的征服者而是参与者时,自然会感受到来自整个生态系统的“目光”——那是所有生命相互关联、相互影响的具象化体验。
但问题接踵而至:如果土地真的在“注视”,那么村民们该如何回应这种注视?继续原有的耕作方式?还是需要调整?
第一个实践回应的是阿灿。他在茶园尝试了一种新做法:每次修剪、施肥、除草前,先在地头静立片刻,心里默默告知土地要做什么、为什么做。这看似形式主义,但几周后,他惊讶地发现,经过“告知”的茶区,病虫害明显少于对照组,茶叶长势也更均匀。
“不是玄学,”阿灿在分享时说,“我仔细想,当我静立‘告知’时,其实是在重新审视自己的农事决策:这茬肥真的需要施吗?这片枝非要剪吗?这个草非除不可吗?很多次,我在这个过程中调整了原来的计划。土地没说话,但它让我更谨慎了。”
春婶则开始在菜园边设立“告知牌”——简单的木牌,用粉笔写上近期计划进行的农事:“明日松土,为促根生长。”“三日后间苗,留壮去弱。”“下周施草木灰,防虫补钾。”她笑称这是“给土地看的日程表”,但邻居们发现,她菜园里的菜长得确实格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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