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小豆的七岁女孩,画了一幅画带给尹晴:画上是彩色的、波浪状的线条从地下升起,穿过房子和树木,在天空中变成鸟的形状。小豆说:“地底下有很多颜色的线在动,它们想出来玩。”
孩子的直觉与艺术家的传感器、老人的经验、地方志的记载,构成了一个奇特的、多维的印证网络。尹晴开始相信,某种超出常规认知的变化正在发生。
第五十天,雨终于停了。太阳出来的那一刻,整个村庄仿佛都在蒸腾水汽。但地下异动并未停止,反而加剧了。
那天傍晚,村西一栋空置的老宅——是计划中下一期艺术驻村改造的备选房屋之一——内部传出沉闷的断裂声。邻居赶去看时,发现堂屋的夯土地面裂开了一道近两米长的口子,裂缝中涌出清冽的泉水,带着淡淡的硫磺味。
消息传开,恐慌开始蔓延。
“真的是水脉翻身!”
“我们房子会不会塌?”
“要不要暂时撤离?”
尹晴站在涌泉的老宅里,看着清澈的地下水汩汩而出,在古老的砖地上汇成一小洼。水很干净,甚至可以直接饮用。她蹲下身,用手捧起一些,水温比空气温暖。这水来自大地深处,已经在地下旅行了不知多少年,此刻选择了这里作为出口。
她忽然想起林星回留下的那个词:“中间地带”。这涌泉,不就是光与影、地表与地下、人类居住地与自然力量之间的“中间地带”吗?它无法被归类为纯粹的“灾害”或“资源”,它就是存在本身,是大地在说话。
当晚,尹晴召集了所有人,不是在会议室,而是在村中心的晒谷场。篝火点燃,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焦虑的面孔。
“我知道大家害怕,”尹晴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我们习惯了大地是稳固的、沉默的背景。当它开始动,开始发出声音,我们会不安,甚至恐惧。”
她停顿,环视众人。“但也许,这是一个机会——不是灾难的机会,而是重新认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机会。七年来,我们一直在讨论人与人的关系、村庄与外部的关系。但也许,我们忽略了最基本的关系:我们与土地的关系。”
她分享了小豆的画、山本的数据、阿木的观察、地方志的记载、还有此刻正在某栋老宅里静静涌出的泉水。
“我们有两个选择,”尹晴说,“一是把它当作需要被控制、被解决的问题,请专家来,打桩固基,把水抽干,让大地重新沉默。二是,我们试着去倾听,去理解大地想告诉我们什么,调整我们的生活方式,找到与这种新变化共存的方式。”
“怎么共存?难道让房子泡在水里?”有人问。
“也许,我们可以把那栋涌泉的老宅,改造成一个‘聆听大地的地方’,”尹晴缓缓说,“不修复裂缝,而是围绕它建造一个保护性的结构,让泉水继续流淌,成为一个活的景观。也许,我们可以根据水脉的走向,重新规划一些建筑的用途。也许,我们可以像祖先那样,举行简单的仪式,不是迷信,而是表达我们对土地的尊重和感谢。”
“那安全怎么办?”
“安全当然重要,”尹晴点头,“我们会请地质专家评估风险,确定哪些区域需要加固,哪些区域需要避让。但不是用一种对抗的心态,而是用一种对话的心态——了解土地的脾性,然后决定我们如何与之相处。”
漫长的讨论后,村民投票决定采取“双轨策略”:一方面邀请地质专家进行科学评估和必要的工程措施;另一方面,成立一个由老人、孩子、艺术家、护林员、普通村民组成的“土地对话小组”,通过观察、记录、艺术表达、仪式等方式,尝试理解并回应大地的变化。
接下来的一个月,溪云村出现了奇特的景象:一边是穿着工装的地质队员在钻孔取样,测量数据;另一边是孩子们在老师带领下采集不同地点的土壤样本,用颜料调和出“大地色谱”;山本和阿木合作,将地下振动数据转化为声音装置,在展示中心播放;老人们则带着年轻人,重新学习那些几乎被遗忘的、关于土地和水脉的古老歌谣与禁忌。
涌泉的老宅被改造成“地脉聆听馆”。裂缝被小心地保护起来,泉水被引入一个浅池,池边摆放着坐垫,人们可以在这里静坐,感受地下水的流动和温度变化。墙上挂着山本制作的声波图谱、小豆们的画、地质剖面图,以及地方志的相关记载。这里不提供答案,只提供感知的入口。
地质报告的结论出来了:溪云村地下确实存在活跃的水系变动,可能与区域气候模式和深层地质活动有关。短期内发生大规模地质灾害的概率很低,但局部的小型地变(如涌泉、小裂缝)可能持续。建议加强监测,避免在已知的活跃带上新建重型建筑。
报告没有引发恐慌,反而让村民们松了口气——知道了边界在哪里,反而可以更安心地在边界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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