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陵之围已解,城中街巷狼藉清理后,城门就打开了。
幸存的人无暇庆幸劫后余生,便已抬上棺椁出城发丧。
街头巷尾回荡着号哭声,哀情迢递霄汉。
离开营陵前一日的午后,齐彯才回到客店换上新买的衣裳,冯骆明就过来邀他出城散心。
一出客店地门,就见阿福牵了两匹马在门口等候。
冯骆明当先翻身上马,动作迅捷,行云流水般自如。
齐彯僵在原地看了半晌,又绕着留给他的马儿边走边看了一圈——
大眼小耳,胸膛宽阔,被毛紧贴身体,与书中所载相马要领无一不相契合,无疑是匹标准的战马。
还是吃稽洛山阳坡生长的水草长大的,专供稽阳骑轻骑兵千里奔袭用的战马。
马是好马,可惜用它的人不通骑术。
齐彯伸手试探着轻抚马鬃,眼里亮晶晶的,惋惜道:“这马真好看,可惜我不会骑马。”
阿福已然知晓自家公子趁他求援的间隙结拜了个小义弟,见状上前牵住缰绳助齐彯上马,被冯骆明驱马挤开。
他还没闹明白这位又要抽什么风,便听尊口已开:“你一旁歇着,公子我要亲自教义弟骑马。”
闻言阿福道了声告辞,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军中五载,他几乎形影不离跟着冯骆明,深知这位放着上京的舒坦日子不过,跑去北地滚沙子,所思所行多少有些特立独行,但绝不是视人命如草芥的纨绔子。
冯骆明说要教齐彯骑马,自己却端坐马背连屁股都没挪一下,先给齐彯简单讲了御马之术,随后逐步指点齐彯上马的要领。
待他在马背上坐稳后,忽然驱马绕后,趁其不备往马臀上甩了一鞭。
吓得齐彯手足无措,瘫软着身子被马儿驮在略显清冷的石板路上策足狂奔,耳畔还不时飘来两句始作俑者忽远忽近的点拨。
齐彯压抑住内心的恐惧依言控马,果见狂奔中的马儿渐能听从指令放缓步伐。
令人头晕眼花的颠簸之感霎时舒缓。
直到马儿一口气跑出城,撒蹄攀上挂着红日的小山坡,他才后知后觉。
在被貌似不大靠谱的骑术师父当作木偶玩耍后,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学会了骑马。
空山新雨后,坡上秋草间生青绿,馋得肆意奔跑过的马儿驻足加餐。
二人相视一笑,双双决定放马吃草。
于是,冯骆明顺势又教了齐彯怎样下马。
半刻后,二人面西并坐。
俯仰即见红日西垂,刺眼辉芒碎落远方长河,仿若镕了一川流金淌在大地的裂隙上。
冯骆明取下马鞍前挂着的两只葫芦,分了只给齐彯,自己先揭了封泥仰头灌饮一大口。
吞咽后,方满足地叹了口气。
拍着身边人的肩膀,豪爽道:“尝尝,这是营陵本地自酿的酒,名声不大却爽口得很,这么点不会醉人,放心喝就是。”
齐彯在乐安时没少陪牧尘子喝酒。
老人家的旧藏皆是佳酿,可惜他一介凡夫俗子喝不出什么门道。
陪饮,只是担心老人家借酒浇愁喝出个好歹。
钱管事身为家仆不好多言,可他是牧尘子晚岁收的小弟子,或许因他年岁与彼时早逝的爱徒相近,牧尘子还是肯听他劝的。
喝了酒,冯骆明就像开了锁的话匣子,坐对夕阳,与齐彯无话不谈。
从幼时趣事,说到他赠齐彯的那把匕首。
之所以精致得不像杀器,乃是他幼时抓周所得。
五年前同家里表明从军决心时,他就曾拿抓周得了匕首说事,被大伯父臭骂一顿扔到门外罚跪。
冯骆明憋了闷气,跪在中庭。
仍梗着脖子,当了府里下人的面,嚷嚷说:“我冯二乃武曲星转世,家祠里的月牙铲就是仙人捎给我的,凭什么不让我习武从军?耽误了我,就不怕祖宗夜来托梦啐你一脸!”
说得正起兴,未防素日斯文守礼的大伯父摔门而出,一把按他在地,拿木屐结结实实揍了半日。
打完后,大伯父背抵庭树喘着粗气,睨视痛得在地上打滚的他。
冷言威吓道:“竖子!若不趁早息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便代你阿父管教于你,再敢提习武二字,我就打断你的腿,实在不行,打死了事!”
那是冯骆明第一次见大伯父发那么大的火。
以往他偷溜出太学看人摔跤,被大伯父撞见,也不过被他狠狠训斥一番。
挨打还是头一遭,心中着实有被吓到。
挨打时,他瞥见阿母躲在院门的桂树后头抹泪。
眼珠子滚转两圈,索性把心一横,癞皮狗似的在地上滚了一身土,瞧着既狼狈又可怜。
落在旁人眼中,还以为他能老实个十天半月。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绝对不可能!
阿母心疼他,却不会纵着他。
冯府所有人,除了他,都听大伯父的。
他的豪言壮语,落在他们的耳中,就同树上老鸹的叫声一样刺耳。
没有人肯相信他,他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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