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劝我放弃,没有错。
“决定离开棠溪前,我也想通了。
“南旻,不,天底下想要苏问世死的人太多,他们没能得手,我又岂会例外。
“可是夜鹤骨作押,买卖做不成,骨与命只能留一样。”
邱溯明平静地叙述道。
“折舣楼的买卖做不成,真要搭上刺客的命?”
尽管从前听他提过折舣楼所谓“规矩”,齐彯还是不敢想象。
一个人清醒地选择死亡,他的内心经受了怎样的恐惧折磨?
又是怎样的勇气撑着他直面死亡?
以他对邱溯明的了解。
小小年纪,血气方刚,为了“折舣楼”这块招牌,一心想证明自己……
定是将象征刺客身份的夜鹤骨看得比命重要。
“所以……你就想拿自己的命,去换回夜鹤骨?”
“没错。”邱溯明微垂的脑袋欠了两下,“夜鹤骨是师父传给我的信物,我不能眼睁睁看人将它毁去。”
“呵,多无畏的英雄好汉呐!”死物还能比人命要紧?
齐彯气极反笑,“莫忘了,你可是你师父一手教养出来的传人,十数年的心血,活生生一条人命,竟还比不得折舣楼在南旻苟延残喘的凭据么?”
他质问的声音大了些,引得前方靠坐粮车纳凉的车夫与甲士回首。
就连后头给飞电喂水的老金听得些许,也翘首看了来。
邱溯明似受他怒气的惊吓,抬起了头。
额前、颊侧,湿漉漉的发丝打成绺贴在脸上。
“喂,齐彯,你也没长我几岁,说话怎么同我师父一个腔调!”
他心虚地嗔道。
“下定决心后,我先回了趟青枫崖。
“想着都快要死了,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叫师父他们挂心,不如悄悄溜回去留封书信。
“正巧那时候,师父外出未归,沈叔上山采药。
“我还松了口气,哪知把信藏好,还没出谷就被师父追了上来。
“他、他也像你这样生气,还……骂我蠢。”
齐彯摇扇的手顿了下。
被邱溯明那副明知自己理亏却还嘴硬的模样逗乐,颔首道:“此言确凿。”
少年撇撇嘴,拧眉悒悒不乐,“师父痛骂我一顿,忽叹了句,‘折舣楼本就不该存在,若我早知你会耽于刺客的幻梦,早该将夜鹤骨毁去’。”
“所以……禄川前辈舍弃了夜鹤骨?”齐彯不用想都能猜到禄川的舐犊之情。
“是,师父寻到买命的主顾,坦言折舣楼做不了这笔买卖,而后亲手将夜鹤骨碎作齑粉。”
邱溯明语气沉重,像是内疚,又像在担忧着什么。
“身为刺客,‘夜鹤’毁去夜鹤骨,可是会受到折舣楼的追究?”齐彯问。
“举凡替楼里办事的杀手,不管他刺杀了何人,哪怕是北谌的达官显贵,皆可得折舣楼的庇护。
“反之,若有人敢叛逃,则楼中杀手皆可诛之。
“杀手自毁楼中信物,与叛徒等视。”
邱溯明摇头苦笑,“不过,这事也不足为惧,师父听到江湖传言。
“据说天机堂放出消息,北谌联合蒲陆伐灭须句后不久,楼主储椋便下落不明。
“折舣楼群龙无首,仅剩的几个‘棹船郎’,为争楼主之位内斗不断,生出不小的乱子。
“他们早将遣来南旻的刺客忘了八百年,今又自顾不暇,谁有闲工夫想起来管?”
齐彯略安下心,又问:“那你为何看起来并不高兴?”
邱溯明:“江湖人最重在外的声明,师父为我碎了夜鹤骨,传出去不知要叫多少人笑话。”
“禄川前辈可怪过你?”
少年摇头,“师父倒是没说什么,只教我代他去北谌见一个人。”
“你还去过北谌?”齐彯愕然。
邱溯明吐出口浊气,额角滚落汗滴。
“是啊,浦河涛浪太急,师父他不耐舟楫之苦,所以遣了我去。”
“你要见的人……该不会是手持断红剑的北谌第一剑客吧?”
齐彯恍惚觉得脑袋里有什么对上了,“负局先生口中,负剑北渡浦河的少年侠客真的是你?”
邱溯明虽有些纳闷,不知他是从何得知的,却还是大方点了头。
“你去北谌挑战了九夏!”齐彯心头震撼,更大胆地猜想道。
“楼里以前出了个叛徒,盗取楼主信物逃至南旻,师父他们就是那时被派到南旻追踪叛徒下落的。”
“九夏?”
“嗯。”邱溯明应了声,“幼时在楼里,师父忙着出任务,我的衣裳破了也没人管。
“还是九夏从外边回来,恰好看到,就替我缝补。
“有好事的‘白鹳’故意扯坏衣裳凑上来,反被卸下条胳膊来,那身手真是漂亮。
“当时我就在想,好儿郎娶妇就当娶九夏这样的美人,剑术超凡,性子还柔婉可亲。
“唉,后来听说这样好的人竟做了叛徒,我还是不肯信的。
“没想到呀,若干年后再见,人家都已成亲生子。”
齐彯听出少年梦幻破灭的遗憾,斟酌着宽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我猜得不错,你与九夏年岁相差不少。
“君生我未生,人家都是北谌第一剑客了,怎会看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这桩姻缘实在难成,依我看,既然九夏娘子都已觅得良人,你也是时候放下了。”
邱溯明猛地抬头,眼里幽怨,看向齐彯,“九夏才不是淑女,他是千真万实的男儿郎!”
“什、什么!九夏……是男子?”齐彯惊得目瞪口呆。
这时,前头纳凉的人次第起身,各自归位,粮车的车轮缓慢滚动起来。
邱溯明见状,道了声“坐稳”,甩鞭拍在马背,马车“咕碌、咕碌”向前行动。
热风扑面,稍解汗热。
齐彯收起腰扇,背部紧紧贴靠车厢,反手扒住身后壁板。
待马车平稳行进,邱溯明伸了个懒腰向后仰靠,视线描摹蔚蓝天空飘行的白云。
道:“九夏不光是男儿身,他还是我的师兄,可师父从未同我提过,北谌第一剑客居然就是我的师兄!”
听到这里,齐彯已然忘记惊讶,“禄川前辈修的刀法,你与九夏擅自改刀法为剑术,没准儿他老人家生闷气呢。”
邱溯明笑笑,一口否道:“不会,师父他才不气呢,打发我去北谌后,他就离开青枫崖访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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