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倏地转身,满目惊喜道:“是楚吟楼的山衔月。”
“他不是一向只在雨晴烟晚唱曲,怎么来了荆风园?”
耐着性子听了会儿,终是泄气道:“曲调轻柔悦耳,可惜听不清唱词。”
“是用荆地俚语唱的屈子《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也就衔月君新谱的曲调诉出了山鬼的宛转情思。”
张宿向风来处侧耳。
齐彯为张宿举动间的优游自适所感染,下意识问出声:“张氏郡望在西河,与荆地东西分列,将军生在上京为何能听懂荆地俚语?”
张宿双目睖睁,望向他道:“十三那年我随阿母归荆地外家探亲,在荆地住了将近一载,与外兄弟在山庄里嬉闹数月,常听田间土人讲俚语,日子一久便能听懂。”
短暂停顿后,他恍然忆起段往事,“也正是在荆地的山林间,我亲眼看到了山鬼。”
“山鬼?”
“世上真的有山鬼?”
在周全惊愕的目光里张宿郑重颔首, 视线移向了天际丛霭。
“一日我躲开旁人,从庄子上牵出匹快马,独自翻越了兰泽原,涉过川上浅滩,寻路跑进一片云雾笼罩的山林。
山涧饮马时,我不经意抬起头,望见山的南面有人行过。
她着一袭绿罗衫裙,头戴花冠,青丝隐在山岚之中,没有骑乘赤豹,手里却牵着个椎髻小童,身后有林?相随。
我心疑见了山中精魅,立即翻上马背望山南追去。
可还是迟了一步,她与小童还有林?都不见了踪迹,只余女子清歌夹杂三两声童子的嬉笑,在空山里回响。
许多年后,我还记得她唱《神弦歌》的曲调,若世间真有山鬼,合该娇逸如斯。”
齐彯面色忽变,盯着对面之人,缓言道:“《南旻地理志注》中注曰,‘荆地多山,林中时有山鬼出巡,王孙遇之而心驰魂散,归家不娶’,莫非……录的即是张将军的典故?”
张宿摸了摸鼻子。
当年他拿山鬼拒婚,长辈也曾遣人往荆地,访求当日被认作山鬼的女郎。
可惜一无所获,反倒传成了段荆地奇谈。
少年往事说来荒唐,他实在撑不起老脸在小自己太多的二人面前追忆。
正要设法挽回些颜面,便见急匆匆跑来一小郎。
“不好了,世叔。”
“快请过去劝劝阿盈吧,适才他输了六博,正赌气要与人比刀呢!”
“岂有此理!阿盈这浑小子,昨日才答应教他使刀,今儿就敢同人比上了,我看他是皮痒……”
张宿簌的一下起身,便要随人离去。
挺俊身形忽而停滞,回头道:“你们在这等着殿下,我去瞧瞧舍侄。”
北面临湖水阁的木窗忽从内推开,映出当中疑惑的面庞。
“你与柳郎君在荆地见到山鬼了么?”
回头看谢恒摇头,谪川犹自嘟囔:“当初就该回府叫上我,随你们一道出游,我师父可是北谌第一剑客。将来,我也会成为南旻第一剑客,有我在,管它什么漠北狼、孟江蛟,统统叫它碎成十八段。”
“莫说大话,彼时你正随师学艺,真带了你去,几时学得到北谌第一剑客的本事。”
谢恒合起手中卷籍,起身凭窗眺远。
忽问:“苏问世还没来?”
“说是刚从宫里出来,正往这边赶呢。”
“引愁人在何处?”
“二公子一早就过来了,逛完园子在溪亭旁的水榭歇晌,这会儿也该醒了。”
“着人看好他,今日宾客满园,他再招惹苏问世定是要吃亏的。”
“二公子那是牛脾气,他使起性子来谁人看得住他呀?”
谢恒斜睨自家浑身懒散的护卫,“那就你亲自去看。”
“别呀!”谪川跳起脚来,“他每见了我都要同我切磋,我皮糙肉厚的不要紧……”
“若教引愁知晓你将他比作了牛,猜猜他是想同你切磋呢,还是想把你切了?”
“去,我去,我这就去。”
“吱呀”一声门响,谪川堵气将门重重阖上,脚步踢踏下了小楼往溪边去。
眼看天色晦冥,临近傍晚,赴曲水流杯之宴的宾客相继赶来荆风园。
周全垂首俯瞰,见园中早早点上琉璃灯盏,映出溪上漂浮的漆木盘盏盛满了肴馔,心中愈渐焦急。
同齐彯商议道:“宴快开席,殿下来了也要先入席,不如咱们去溪边寻上一寻?”
齐彯也是这样心思,二人一拍即合,从假山下来往溪边去寻。
昏黄灯火照亮的蹊径忽然被阴影截断。
齐彯一抬头,看到那双漆眸,脊后不受控地抽了下。
身前的周全挪身到小径中央,将齐彯掩在身后,抱拳拱手道:“安平王府典签周全见过二公子。”
刘雁不言轻挑下巴,身旁护卫拨开身量略显瘦小的周全。
他便畅行无阻来到齐彯面前,“虎崽子寻回来不好养,还是要尽快剥了你的皮才行。”
“齐彯是王府幕僚,二公子不把安平王放在眼里了吗?”周全强作镇定厉声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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