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铁匠忆起久远的回忆,不时停下叹息两声,好在他的听客足够有耐心。
“令郎是去慎县戍边?”
齐彯快被屋里热气熏出汗来,也往门口站了站,与老铁匠比肩看雪。
炉膛里木柴“哔啵”炸裂,慢慢灼红不成型的铁砣边缘。
“他先头待的军府不在慎县,年初才被调去慎县,说是戍边四年便可还乡。他在家书里告诉我,去慎县的员额有限,自己费了好些心思讨好上峰,才得了戍边的机会。去慎县后,我见他照样三月一封家书,才安心盼这四年早些过去,怎料七月开始家书就断了,我写信催问也没有回音。”
“兴许路遥水远,邮役不慎亡失信件,耽误了?”
“不会的。”老铁匠摇头,“我们约定月初时各自发一封家书,通常当月下旬都能到,对方等到月底还没能收到信就要即刻发家书问询。从七月底开始,我每月都往慎县发一封家书,至今都没等到他的消息。我想亲自去一趟慎县,又怕自己走后错过家书,这才迟迟未能成行。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把铺子里的铁器卖掉,把铺子折成现钱带走,等到慎县打探到我儿子的消息,他要是安然无恙我也留在慎县做点买卖。”
齐彯边听边留意铺子里摆放的铁器确实不多,且都是柴刀、镐头之类的农具,用不了多久便能卖出,冷不丁吸入烟气呛咳起来。
老铁匠扭头打量少年的身板,问道:“你想学打铁?”
少年腼腆一笑,摇摇头,道:“我打不了铁,从前家里想让我拜师,那位师傅没看上我,大约觉得我生得单薄打不动。”
“谁说身子骨不壮实就打不得铁?手上没力那是缺少磨练,没把力气给练出来。”
老铁匠抬手摸了少年胳膊上的肌骨,高声反驳道。
齐彯闻言来了兴致,忙问:“练……怎么练?”
老铁匠不言,又向门外看了眼雪色,顿住思索片刻,道:“今日我还要出去找人打听慎县的消息,来不及同你细说,你若真对打铁这行有意思,改日再来我同你仔细说,教你些本事也无妨。”
说话的工夫,对门成衣铺子的门板被人卸下来一块,老铁匠一看到便立即跑进雪里,穿过街道挤身进内。
齐彯把干果塞入怀中,冒雪折返回跟吴春约定的地方,那处空着不见人影,地上覆了层白雪,三两行人踏过,留下不成章的脚印。
他寻了个避风的檐头下等着,看雪中来来去去的人影背负白雪,把手缩在袖里埋头赶路。
白絮飞飞,雪越落越大,大有势要让天地同色的气概。
终于,在白与黑混杂纠缠的市集上,一人推着辆鹿车埋首前行,皮袄卧了雪看不清底色,头上一顶斗笠也被雪盖去黄绿本色。
齐彯看那一人一车渐次行近,很快从他走路的姿态中分辨出,来人正是吴春。
他飞快跑进雪里迎接,见鹿车上空荡荡的,惊喜道:“春兄将猎物都卖出了?”
“都亏了今日这雪,天气一下就寒了,食肆里烫锅子的一多,野味也就吃得开。”
吴春停下鹿车,把背上挂的斗笠拿给齐彯。
“来,快戴上,王家食肆的掌柜见雪越下越大,就让人给我拿了斗笠。趁这雪刚下,路还没冻上,咱们快些家去,晚上也烫锅子吃了暖和。”
齐彯戴好斗笠,同吴春出了闻钟镇,沿着来时蜿蜒小道顶风向位于东北的清溪村行去。
即使头上有了斗笠,还是挡不住扑面砸来的风雪。
冷风好似无形的利斧劈在齐彯的额间,寒意穿肌透骨钉进前颅,他觉得自己的前额好像被冻住似的,无时不在被楔进脑袋的钝痛折磨,连睁眼都很费力。
可他不想给风雪中冻得更久的吴春添麻烦,独自咬牙坚持,任由风雪拍在冻得毫无知觉的脑门。
只要他这不大灵活的脑子还能胡思乱想,那就不算太糟。
他走在北风顶阻的归家路上,即便有吴春小山似的挡在前面,前进对他来说还是异常艰难。
后背不住冒着热汗,面皮冻得麻木,一眼看不见终极,在这茫茫大雪里,忽然为自己还活着感到雀跃,进而无端多出点酸涩的乐观。
好在再长再难走的路都是有尽头的。
二人来时路上有说有笑,回去的路上迎面风雪扑得人张不开嘴,就连回到素雪点缀的吴家小院前,吴春忽然驻足,身后亦步亦趋的齐彯没来得及反应,撞了个结结实实。
吴春察觉背上的撞击,回身看时一把揪起踉跄后仰的少年,焦急地问:“怎样?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额头吹了风,有点痛……回去缓缓就好。”
齐彯伸手摸在额前,揉搓了把冰凉麻木的面皮。
吴春惦记着莫叔的话,担心这看似不起眼的小痛牵扯出大症候来,忙撂下鹿车把人搀去隔壁给莫叔瞧上一瞧。
莫叔的屋里烧了炭盆,暖意很快缓解了齐彯前额刀劈斧剁似的钝痛。
经过一番仔细查看,莫叔在吴春焦躁的目光里道出诊视的结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