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虞笙数十年如一日，以灵泉悄然滋养，水溶虽年至耄耋，发须皆白，面容刻满了岁月的沟壑，精神却一直保持着超乎常人的矍铄清明。
他始终紧握着虞笙的手，如同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从未松开。
他们一起看着儿孙绕膝，看着曾孙出世，看着大周江山在承煜的治理下海晏河清，盛世绵延。
然而，生命的规律终究无法彻底违背。
近百岁的高龄，如同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纵有灵泉这般天地奇物，也难挽那最终的沉寂。
这一年初春，与数十年前虞笙生下第二对龙凤胎时节的景致颇为相似，玉兰的花苞再次缀满枝头，空气里弥漫着万物复苏的湿润气息。
水溶的精神忽然变得极好，甚至能不用人搀扶，自己从躺椅上坐起身。
他浑浊却依旧深邃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仿佛将所有残余的生命力都凝聚在了这一刻。
他看向身旁陪伴了他几乎一生的虞笙，她虽也华发丛生，眼角唇边留下了时光的纹路，但那双眸子，依旧清澈沉静，气质雍容如昔。
他伸出布满老年斑却依旧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她已不复当年柔腻却依旧让他心安的手。
“笙儿，”他的声音苍老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与活力，“今日春光甚好，陪为夫……再去园子里走走吧。去看看……我们初见的那条回廊。”
虞笙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一股沉闷的痛楚弥漫开来。
她如何不知，这或许就是世人所说的……回光返照。
她强压下喉头的哽咽，脸上绽开一个温柔如水的笑容，仿佛只是应对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请求：“好，笙儿陪着我的盛之去走走。”
她扶着他，两人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缓缓走向那座承载了他们最初相遇记忆的宫苑。随侍的宫人皆被挥退，只远远跟着，不敢打扰。
春光融融，洒在朱红宫墙上，洒在蜿蜒的回廊间。
廊下的宫灯依旧，只是漆色已显斑驳。
水溶驻足，望着那处他们初次目光交汇的地方，眼中充满了遥远的回忆与深深的眷恋。
他紧了紧握着虞笙的手，侧过头，看着她被岁月温柔以待的侧脸，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却又充满了纯粹的喜悦：“笙儿啊……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日元宵宫宴，从这廊下走过，一抬眼，就看见你站在这里，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裙子，像……像一朵刚刚绽开的玉兰花，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把满宫的灯火都给比了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迷离，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绝色倾城的少女：“就那么一眼……我就知道，完了，我这一辈子，算是被你这小丫头给勾走了魂魄，再也逃不掉了。”
虞笙扶着他，依偎在他身侧，听着他絮絮叨叨地回忆，心中酸涩与暖意交织。
她抬起眼，望着他布满皱纹却依旧能看出昔日俊朗轮廓的侧脸，眼中泛起温柔的水光，顺着他的话，带着几分娇嗔，也带着无比的真诚，轻声道：“你还说呢……那时笙儿乍一见您从光影里走出来，身着玄色常服，龙章凤姿，威严天成，心里就在想，这世间……怎么会有生得如此俊朗的公子？简直……简直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人物，笙儿当时都看得眼花，心慌意乱，连礼数都快忘了……”
她的话语，将两人都带回了那个命运转折的瞬间。
水溶闻言，朗声笑了起来，笑声畅快，仿佛连胸腔的滞涩都疏通了不少。
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泪花，目光爱怜横溢：“原来……我的笙儿，那时便被我的美色所惑了？”
“是啊，”虞笙破涕为笑，将脸轻轻靠在他不再宽阔却依旧让她感到无比安稳的肩头，“那时候的盛之，当真举世无双，不知多少闺秀看过后迷了眼，不过，这么英明神武的陛下，成了我的一个人的。”
水溶看着妻子得意洋洋的模样，沉沉一笑。
两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在春日暖阳下，沿着漫长的回廊慢慢走着，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陈年旧事。
从初见的惊艳，到宫廷的试探，从彼此交付真心，到共同养育儿女，从携手治理江山，到相伴游历山河……
几十年的光阴，如同画卷般在眼前缓缓展开，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深情与回忆。
他们走得很慢，说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水溶停下脚步，望着那轮即将沉入宫墙之后的落日，脸上带着一种无比平和满足的神情。
他转过身，双手握住虞笙的手，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笙儿，”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温柔，“这一生……很圆满。有你，有孩子们……水溶，心满意足。”
虞笙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她却努力保持着笑容，声音哽咽却清晰：“笙儿也是……能陪伴盛之一生，是虞笙最大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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