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怀特伯爵夫人的梳妆室,是冰封在时间琥珀里的墓穴。空气冷冽如初冬的溪水,凝滞不动,吸饱了经年累月的脂粉香气、凋谢玫瑰的腐败甜腻,以及一种更幽微、更令人不安的、如同陈旧金属与地下苔藓混合的气息。巨大的冰裂纹大理石梳妆台占据了一整面墙,台面上散落着来自东方的螺钿镶嵌玳瑁梳、盛着浑浊玫瑰精油的银瓶、几支早已干涸凝固的朱砂唇笔。一面几乎与人等高的银框落地镜,像一扇通往虚无的门扉,镶嵌在梳妆台正中央。镜框是繁复扭曲的藤蔓与荆棘浮雕,银质早已氧化发黑,透着一股阴沉的古旧感。
伯爵夫人伊莎贝拉端坐在镜前的高背椅上。她曾被誉为北境永不凋零的雪玫瑰,如今时光的刻刀虽未在她脸上留下深刻的沟壑,却抽走了那份鲜活的光彩。皮肤依旧白皙,却是一种缺乏血色的、如同上好羊皮纸般的冷白。那双曾经让无数骑士倾倒的蓝灰色眼眸,如今像蒙上了一层薄冰,深邃却空洞。她每日的仪式,便是坐在这面祖传的魔镜前,进行一场漫长而沉默的对话。
“魔镜,魔镜,墙上挂,”她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飘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告诉我,谁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镜面起初如同冻结的湖面,只映出她苍白而疲惫的面容,以及身后幽暗房间里模糊的轮廓——挂着褪色壁毯的墙壁,壁炉架上那只永远眼神锐利的隼鸟标本,还有角落里那盆早已枯萎、却未被移走的铃兰。但很快,镜面深处开始泛起涟漪,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她的倒影模糊、扭曲,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搅动、揉碎。
接着,镜中景象彻底变了。
不再是冰冷的梳妆室。镜面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翻涌着粘稠墨绿色液体的沼泽。腐败的气泡从深处咕嘟咕嘟地冒上来,破裂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沼泽中央,一具女人的躯体正缓缓下沉。她穿着破烂的宫廷长裙,曾经璀璨的金发如同水草般缠绕着苍白浮肿的脸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扩散,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恐惧和绝望。那正是三个月前失踪的侍女艾米丽!她曾拥有阳光般的笑容和蜜糖色的卷发,是城堡里公认最甜美的姑娘。
伊莎贝拉的心脏骤然缩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镜中的景象并未结束。艾米丽下沉的躯体旁,另一张脸孔浮了上来——是更早之前消失的厨娘玛莎,她粗犷但健康红润的脸庞此刻同样肿胀变形,眼神空洞。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那些曾因青春活力或独特魅力而被伊莎贝拉暗自嫉妒、又莫名消失的女人的脸孔,如同被沼泽吐出的残渣,在墨绿色的粘液中沉浮、闪现,最后又缓缓被拖入黑暗的深渊。
镜面最终恢复平静,重新映出伊莎贝拉毫无血色的脸。镜框边缘,一行细小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银白色字迹无声浮现:
“您依然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我的主人。”
伊莎贝拉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询问,都是一场对灵魂的凌迟。魔镜的回答从未改变,但每一次“证明”的过程,都让她如同亲历那些女人的死亡。那沼泽的景象,那些绝望的眼神,像冰冷的毒蛇钻进她的脑海,啃噬着她的神经。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她扶着冰冷的梳妆台边缘,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恐惧在胃里凝结成块。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看向镜中。镜中的自己,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眼神疲惫而惊惶。她颤抖着手,拿起玳瑁梳,试图梳理那依旧浓密、却失去了光泽的铂金色长发。梳齿划过发丝,带下几缕银白。她看着掌心那几根白发,眼神更加黯淡。美貌如同指间沙,越是用力握紧,流失得越快。而魔镜,就是那个不断提醒她沙漏即将见底的残酷计时器。
“夫人,”新来的贴身侍女莉娜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天鹅绒托盘,上面放着一支新到的、据说来自遥远沙漠的驻颜香膏。莉娜很年轻,不过十六七岁,脸颊带着健康的红晕,眼睛像林间小鹿般清澈灵动,一头浓密的栗色卷发散发着阳光晒过的干草气息。她是管家新招来的,因为上一个侍女……也消失了。
伊莎贝拉的目光扫过莉娜,在那青春洋溢的脸庞和充满生命力的卷发上停留了片刻。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嫉妒和某种阴暗期待的情绪在她心底滋生。她面无表情地示意莉娜将香膏放下。
莉娜恭敬地将托盘放在梳妆台一角,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过那面巨大的银框魔镜。镜面光洁,清晰地映出她年轻姣好的面容。就在那一瞬间,莉娜似乎看到镜中的自己,嘴角极其诡异地向上拉扯了一下,露出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冰冷而贪婪的微笑!
“啊!”莉娜短促地惊叫一声,手一抖,差点打翻托盘。她惊恐地捂住嘴,再定睛看去,镜中的自己一脸惊惶,哪有什么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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