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兴号的引擎在清晨五点的海面上“突突”两声,像断了气的老伙计,彻底哑了火。阿杰指节攥得发白,把桃木纹舵盘压出浅印,骂了句“衰船仔”——出发前阿明蹲在机舱里,用阿强传下的旧扳手把油路拧了三遍,铁箍都磨亮了,还是漏得一滴不剩。远处油麻地码头的霓虹刚褪尽浓艳,从粉紫晕成淡橘;庙街的大排档正收摊,穿胶鞋的伙计举着高压水枪冲地,水花裹着酱油渍溅起半人高;唯有街口“炳记茶餐厅”的白炽灯刺得晃眼,玻璃门上“冻柠茶特饮”的贴纸被油烟熏卷了边,旁边手写的“菠萝油热卖”红漆渗进玻璃纹里,是这片码头最扎眼的江湖记号。
“我带阿坤去买输油管配件,林默守船——把阿强的铁钩架上了望塔,见着穿黑西装、挂金链子的,直接吹哨。”阿杰解下腰间铜哨,别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衣领口,动作间扯出半截青龙纹身:龙身盘着洪兴的“兴”,龙尾绕着个小“忠”,是当年阿强陪他在庙街“纹身华”档口纹的,针脚里还嵌着当年的煤油味。他趿拉着磨平鞋底的人字拖,踩过码头积水洼,水花溅脏卡其裤脚,混着船底松香油的味道——这是港九码头混江湖的人,最熟稔的气息。阿坤跟在身后,怀里裹着帆布的船桨硌得肋下发沉,桨尖铜片的反光,刚好照见远处警署亮着的晨灯。
茶餐厅里闹得像个小江湖:穿灰背心的伙计阿炳正擦油光锃亮的大理石台面,搪瓷杯撞得“叮当”响;柜台上的老式收音机放着谭咏麟《朋友》,歌声被抽油烟机的轰鸣盖得忽明忽暗。角落穿花衬衫的黄毛背对着门,对着杯没动的冻柠茶发呆,右手食指在杯沿画圈——三圈慢、两圈快,是洪兴“有急料”的暗号,当年阿强就靠这招,在炳记传过三联帮的货仓消息。阿杰拉阿坤坐进靠窗位,指节叩台敲出“两轻一重”的节奏:“两份菠萝油,要刚出炉的;冻柠茶走冰,多放两片柠檬。”阿炳头都没抬:“杰哥放心,热乎的马上来”,转身进后厨时,指缝夹着张三角烟纸,纸边沾着咖喱酱——是庙街“肥妈咖喱”的味,洪兴传消息的“接头暗号味”。
阿杰借着端茶的动作展开烟纸,上面用铅笔勾着油麻地地图,“喜来登”夜总会画着黑圈,旁边标个“白”字——和联胜的白头佬。“蛇头逃南洋前,跟白头佬搭了线。”他咬口菠萝油,酥皮掉在台面上,混着砂糖粒粘手,“黑鲸湾岩洞挖了地下水道,直通油麻地私窦,今晚三更,一批军火要从这儿运进旺角,供白头佬抢地盘。”指尖戳了戳地图上的警署标记,“白头佬跟西环黄督查是拜把子,那家伙吞了三箱金条,咱们动手时,他准带人手来‘扫场’,实则帮白头佬拖时间。”阿坤往门口瞥,黄毛已经起身,临走前把空茶碗倒扣——是“消息千真万确”的暗号。
阿坤攥紧怀里的船桨配件,金属接口硌得掌心发疼,指节泛白——当年就是白头佬的人,用掺了迷魂药的威士忌灌他,骗走了阿强的航线。他刚要开口说“我去盯死白头佬”,门口就传来“咔哒”的皮鞋声:擦得锃亮的黑皮鞋踩在防滑垫上,“吱呀”一声刺破喧闹。进来的人穿米黄警服,肩章挂着探长标识,警徽别得笔挺——油麻地重案组李探长。他把玩着黑警棍,棍头敲着掌心,目光扫过阿杰领口的铜哨,勾着笑开口:“阿杰大佬,忠兴号在码头漏得满地油,是借修船的由头,要在油麻地搞事?”
茶餐厅瞬间静得只剩冰箱的“嗡嗡”声,阿炳往后厨缩了缩,邻桌两个夹克古惑仔赶紧低头扒云吞面。阿杰慢悠悠端起冻柠茶,冰块撞得玻璃杯“叮当”响,喝一大口酸得皱眉:“李探长说笑了,这船比我还大两岁,当年阿强开它追蛇头时,你还在警校练正步呢。”抬手摸了摸铜哨,哨身暖得像体温,“阿强在庙街救过你妹,你以前三天两头来船上蹭他的姜葱炒蟹,怎么,升了探长,连故人的船都要查?”声音不高,却带着江湖气,“倒是你该盯紧白头佬——昨晚他在‘喜来登’开赌档,收了客人十万保护费,这才是你的差事吧?”
李探长拉开椅子坐下,警棍往桌角一磕,“笃”的一声闷响。“阿强是阿强,你是你,规矩不同。”他弹开万宝路烟盒,抽一支推到阿杰面前,“黄督查盯黑鲸湾,我盯油麻地码头,各管一摊——别让我难做。”话锋突然一转,身体前倾,声音压得只有两人听见:“白头佬今晚十点在‘喜来登’后巷开货,带了五个泰国枪手。黄督查吞了他一箱美金,十一点半才会带人到,故意留一刻钟空当。”从口袋摸出个银打火机,拍在桌上,外壳刻着“油麻地警署”,“这是信号:火光三闪,是我的人到,你们撤;两闪,是黄督查的人提前来,从后巷跑,那儿有我的人接应。”
阿坤看得发愣,手指无意识摩挲船桨配件,直到阿杰用脚轻碰他脚踝才回神。李探长已经起身,理了理警服,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目光落在阿坤怀里的船桨上,顿了顿:“阿强当年用这桨救我妹时,桨柄都裂了,还攥着不肯放。”声音软了些,“他的情我记着,但我是警察,不能明帮——别搞出人命,不然我没法向上交代,更没脸见阿强的牌位。”皮鞋声消失在晨雾里,阿杰才拿起打火机,外壳还带着李探长的体温。他把烟纸折回三角,塞进鞋底暗袋——这是阿强教他的法子,连洪兴总堂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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