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的警告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让楚宁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带上了十二分的警惕。她将“景运门东北角第三槐,下朝后两刻,可闻鸟雀惊飞声”这句暗语反复咀嚼,记在心底,却无法立刻去验证——她如今是承乾宫的宫女,若无正当理由或随主子出行,根本不可能靠近乾清宫广场东侧的景运门。
承乾宫内的日子依旧按部就班。佟贵妃的倦怠似乎成了常态,瑞姑姑越发忙碌,既要照顾贵妃起居,又要应付外头渐多的试探。那份被克扣的药材香料,瑞姑姑果然悄悄用体己银子从宫外补全了,没在佟贵妃面前提半句,但楚宁能从她偶尔凝重的神色中看出那份憋屈和忧虑。
楚宁除了完成分内的整理、洒扫,更多时候被瑞姑姑安排近身做些轻省活计,比如为贵妃读书、整理晾晒书籍、核对简单的药方分量。这让她有更多机会观察承乾宫内外的人事往来。她留意到,这两日确实有几位面生的太监或嬷嬷,以“给贵妃娘娘请安”、“送某某主子的一点心意”为名来过承乾宫外院,大多被瑞姑姑客气而坚决地挡在了二门之外,礼留下,人却未得深入。
这些来访者,言辞恭敬,理由看似充分,但眼神里的探究意味却遮掩不住。瑞姑姑应对得体,却也越发疲于奔命。楚宁冷眼旁观,心中愈发确信,承乾宫这块“清净地”,正被越来越多双眼睛盯着。
这日午后,楚宁正在偏殿整理佟贵妃小佛堂里的一些旧经卷,瑞姑姑忽然寻来,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犹豫和烦躁。
“宁楚,你手头的事先放放。”瑞姑姑压低声音,“刚才永和宫的刘嬷嬷来了,说是惠妃娘娘听闻贵妃姐姐身体不适,特地让人寻了些上好的血燕和长白山老参送来,还带了几句体己话,想当面转达给娘娘。”
惠妃?大阿哥的生母?楚宁心中一动。惠妃在宫中资历颇老,性格较为刚直,与大阿哥胤禔的莽直颇有相似之处,与佟贵妃平素交往不算密切,但面子上的礼数一向周全。此时送来厚礼,还坚持要传“体己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姑姑如何回复的?”楚宁问。
“我能如何?只说娘娘喝了药刚歇下,不便打扰,厚礼心领,改日娘娘好些再亲自道谢。”瑞姑姑揉了揉额角,“可那刘嬷嬷是个难缠的,话里话外暗示惠妃娘娘是真心关切,有些话……或许关乎娘娘凤体安康,还是亲耳听到为好。我见她似乎真有要紧事,又怕硬挡了反而引人猜疑,便说让她稍候,我进去看看娘娘是否醒了。可娘娘这两日精神越发不济,我是真不敢拿这些琐事去烦她。”
楚宁明白了瑞姑姑的为难。惠妃此举,善意恶意尚不可知,但“关乎凤体安康”的话头抛出来,若一味拒绝,万一真有什么事,承乾宫就落了个“不识好歹”甚至“耽误病情”的口实。可让刘嬷嬷见佟贵妃,又怕说了什么不当的话,刺激到贵妃本就虚弱的身体和精神。
“姑姑,”楚宁沉吟片刻,“或许……可以让刘嬷嬷到偏厅稍坐,由奴婢代为通传?奴婢就说,娘娘刚醒,精神短,不宜久话,若有紧要话,可由奴婢仔细记下,一字不差回禀娘娘。若只是寻常问候,奴婢便代娘娘谢过,将礼单和问候带到即可。如此,既不全然拒绝,也不让刘嬷嬷直接面见娘娘,更可听听她到底要传什么话。”
瑞姑姑眼睛一亮:“这法子稳妥!你心思细,记性好,由你转达最合适。只是……要委屈你担些干系,万一那刘嬷嬷说了什么不当的,你听了,也是麻烦。”
“奴婢不怕麻烦。”楚宁平静道,“能为姑姑和娘娘分忧,是奴婢的本分。”
楚宁换上一身更齐整的宫装,随着瑞姑姑来到前院偏厅。刘嬷嬷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面容精明,穿着体面,见进来的是个面生的年轻宫女,而非瑞姑姑本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堆起笑容。
瑞姑姑介绍道:“刘嬷嬷,这是娘娘跟前新来的宁楚姑娘,识文断字,最是细心。娘娘刚醒,精神还不济,不便久坐叙话。您有什么体己话,尽管告诉宁楚,她定会一字不落地回禀娘娘。”
刘嬷嬷打量了楚宁几眼,笑道:“原来这就是那位从御前调来的宁楚姑娘,果然齐整。有劳姑娘了。” 她顿了顿,收敛笑容,换上关切神色,“其实我们惠妃娘娘也没别的,就是听闻贵妃娘娘近来凤体违和,心中记挂。特让老奴送来这些滋补之物,都是我们娘娘私库里最好的。另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嬷嬷请讲。”楚宁垂首恭听。
刘嬷嬷压低声音,身子微微前倾:“我们娘娘听说,近来内务府那边,对承乾宫的份例供应,似乎……有些不大周全?可是真的?”
楚宁心头微凛,面上不动声色:“嬷嬷消息灵通。确有些许调整,想是内务府依例行事。”
“依例?”刘嬷嬷嘴角扯了扯,“咱们都是在宫里熬老的人了,什么‘例’不‘例’的,还不是看人下菜碟?我们娘娘就是担心这个!贵妃娘娘性子温和,不与人争,可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实人吃亏不是?我们娘娘让我悄悄带句话:若是承乾宫在份例上有什么难处,或觉得哪些奴才怠慢了,不妨……跟内务府的张副总管递个话,那张副总管,早年曾受过我们娘娘一点恩惠,最是念旧情、懂规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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