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楚宁最终还是将那份附有“存疑附识”的蒙古摘要,按时送到了梁九功手中。她什么都没多说,梁九功也什么都没问,只是接过函套时,手指在蓝布封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瞬,随即恢复如常。
“咱家会转交理藩院。”梁九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且回去,这几日涵今斋若无特别吩咐,便先照旧整理藩属国志,不必急于求成。”
“是。”楚宁应下,明白梁九功这是在让她暂时“避风头”。太子的刁难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那潜藏在涵今斋暗处的影子,更令她如芒在背。
回到住处,春杏已备好简单的晚点,见她神色疲惫,也不敢多问,只悄声说:“宁楚,方才常嬷嬷被梁公公叫去问话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脸色不太好。” 楚宁点点头,心知肚明,必然也与蒙古摘要及近日风波有关。常嬷嬷作为茶房管事,自己手下的人接连牵扯是非,压力可想而知。
这一夜,楚宁睡得极不安稳。窗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惊醒,疑心是那夜行客去而复返。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窗棂扭曲的影子,仿佛蛰伏的怪兽。
翌日,风平浪静。理藩院那边没有任何消息反馈回来,太子宫也未见新的动作。茶房的差事照旧,只是气氛比前几日更加沉闷。常嬷嬷绝口不提昨日被梁九功叫去之事,只是对茶水的火候、器具的洁净要求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楚宁照常去涵今斋,整理那些似乎永无尽头的藩属国志。她强迫自己专注于文字,试图从安南、暹罗的朝贡记录中寻找规律,但心思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飘向那个曾留下泥印的窗台。今日再看,泥印已被风吹雨打,模糊不清,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幻觉。
午后,梁九功来了。他带来几本新出的《皇舆全览图》分省细册,让楚宁归入相应位置,却绝口不提蒙古摘要之事。只是在离开前,似不经意般说道:“万岁爷昨日与策棱亲王叙话至深夜,提及漠北风物、各部渊源,兴致颇高。”
楚宁心中微动。康熙与策棱亲王深夜长谈,显示了对这位喀尔喀亲王的重视,也说明此次蒙古王公朝觐,绝非简单的礼仪往来。自己那份摘要中的“存疑附识”,或许已在某种层面上,被康熙知晓并默许了其存在价值——它提前化解了可能在细节上纠缠的潜在麻烦,让皇帝可以专注于更实质的议题。
“万岁爷圣明,体察入微。”楚宁谨慎地应道。
梁九功看了她一眼,终是透露了一丝口风:“理藩院那边,几个老学士看了你的摘要和附识,倒是说了句‘此女细心,懂得轻重’。太子爷那边……今日早朝后,万岁爷留太子议了会儿事,具体不详。” 他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楚宁明白,自己那招“以退为进、主动示疑”起了作用,至少在理藩院那些老成持重的官员那里过了关。而康熙亲自与太子谈话,则是一种更高层面的压制和警告,暂时掐灭了太子借此生事的苗头。这一局,她险险过关。
又过了两日,就在楚宁以为风波暂时平息时,四阿哥胤禛在黄昏时分来到了涵今斋。他并非独自一人,身后跟着一个面目普通、眼神却异常沉静的中年太监,那太监手中捧着一个尺许见方的紫檀木匣。
“给四阿哥请安。”楚宁行礼,目光扫过那陌生太监和木匣。
“免礼。”胤禛示意她起身,对那太监道,“苏培盛,将东西放下,门外候着。”
“嗻。”名叫苏培盛的太监将木匣轻轻放在书案上,躬身退了出去,动作轻盈利落,显然是个极得力的人。
屋内只剩下楚宁与胤禛两人。胤禛走到书案旁,打开木匣,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本装帧朴素的册子,封面写着《滇南矿课纪略》、《川盐井灶考》等字样,还有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图纸。
“这些,是早年一些官员查勘云南铜政、四川盐井时留下的私记和地方详图,未入正档,但内容颇为详实。”胤禛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皇阿玛近日关注度支,各地矿课、盐井乃赋税重项,积弊亦深。这些资料,或可补正档之不足。”
楚宁心中一震。胤禛此举,用意深远。这不仅是给她提供了新的、极具价值的整理方向,更是一种信任的交付——将这些未入正档、可能涉及地方具体弊端的私记交给她,意味着他认可了她的能力和谨慎。同时,这也是在引导她,将关注的焦点从可能引发直接冲突的蒙古、两淮盐务,转向同样重要但或许不那么“烫手”的西南矿盐领域。
“奴才……定当仔细整理,不负四阿哥信任。”楚宁郑重道。
胤禛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涵今斋的书架,忽然问:“近日在此当差,可还安稳?有无……特别之事?”
楚宁心念急转,不知胤禛是否察觉了什么,还是仅仅出于对“特别之人”处境的例行关切。她斟酌着,决定透露一部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