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蹲在那儿,腰板似乎都挺直了些。
或许是刚才那一幕被其他人看在眼里,或许是他怪异的名号开始以某种奇怪的方式流传,接下来半天,竟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过来问。
有问财运的,有问姻缘的,有问丢失的鸡能不能找回来的。
崔大牛来者不拒,全凭一张嘴瞎忽悠。
问财运的,他说“财在东南,耐心守成”;问姻缘的,他说“红鸾未动,静待佳期”;问找鸡的,他装模作样抬指一算,指着镇子西头:“往西,有草木遮蔽处寻寻看。”
其实纯粹是蒙,西边人家多,草也多,蒙对了是运气,蒙不对就说鸡可能跑远了,或者被人捉了。
没想到,那丢鸡的老太太下午真拎着只扑腾的母鸡找回来了,千恩万谢,硬塞给他两个鸡蛋。
这下子,街角这个“瘸腿小道”有点神了的消息,悄悄传开了。
虽然多数人还是将信将疑,但看他年纪轻轻,又是残疾,蹲在那里不吵不闹,随口说几句也不要钱,也就当个热闹看,竟也让他面前,偶尔多了几个铜板,或者半块干粮。
日头偏西,集市将散。
崔大牛数了数今天的“收成”:三十块“定金”(那女人后来真送来了小孩的肚兜和三十块钱),十来个铜板,几个鸡蛋,还有两个有些干硬的窝头。
怀里揣得鼓鼓囊囊。
他用两个铜板买了碗最便宜的阳春面,连汤都喝干了。
肚子也难得地有了饱胀感。
这是他自流浪以来,第一次靠自己“挣”到这么多实实在在的东西。
他收拾起东西,把那张湿了又干、显得有些皱巴巴的名片小心地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和那包着几根头发的破布放在一起。
木头印章也收好。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了望西边天空那轮开始泛红的落日,和远处那座在暮色中显出黝黑轮廓的山。
该回去了,回那座破败的、散发着恶臭的、有着湿漉漉头发和阴冷窥视感的道观。
有了怀里这些东西垫底,他心里似乎没那么慌了。
甚至,生出了一丝近乎荒唐的勇气。
玄虚子又怎么样?变成了鬼又怎么样?他崔大牛,现在也是有“手艺”的人了,能挣到钱了!
今晚,他就要试试那本破册子上的“法子”,看看能不能治一治那老鬼!
山路在暮色中显得更加崎岖难行。
崔大牛拖着瘸腿,走得比来时更慢,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越靠近道观,那股无形的压力就越大。
怀里的铜板偶尔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山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让他有种奇异的充实感。
推开那扇歪斜的观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观里一片死寂,比白天更静,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和血液流过耳朵的嗡嗡声。
那股熟悉的、混合了霉味、灰尘味和那股子阴湿恶臭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手伸进怀里,握住了那包着头发的破布包,又摸了摸那本硬硬的册子。
然后,他迈步走了进去,故意把脚步放得很重,一瘸一拐,在空旷的前院地上踩出“嗒、嗒”的声响,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归来。
正殿里黑黢黢的,只有破窗棂透进一点点惨淡的星光,勉强勾勒出神像模糊狰狞的影子。
供桌空着,积着厚厚的灰。
他白天“挣”来的食物和钱,被他小心地藏在神像底座下一个他之前发现的、松动砖块后面的小洞里,用干草堵好。
做完这些,他才走到自己之前睡觉的角落。
现在已经不敢睡了,但东西还放在那里。
他掏出火折子。
这是今天用两个鸡蛋跟早点铺老板换的,又找出半截不知什么时候捡来的、满是油烟凝固的蜡烛头,点亮。
豆大的烛光跳跃着,勉强驱散一小圈黑暗,却让周围的阴影显得更加浓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烛光边缘蠢蠢欲动。
他将那本《张天师算命驱邪术图册》摊开在地上,翻到记忆中那几页。
烛光下,那些简陋的图画和潦草的字迹,更显诡异。
他拿出那个小布包,打开,几根枯黄脆弱的头发,静静地躺在布上。
这就是“法器”?
崔大牛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看看画,又看看头发,回忆着那女人描述的、她儿子夜哭、见黑影、听水声的症状,又想想自己这几晚的遭遇。
共同点……是“惊”,是“阴气”,是“水”?
册子上有一幅小图,画着一个人,手拿一缕头发,放在一个水碗上方,碗里似乎有波纹,旁边还有些奇怪的符号。
批注的字他认不全,只勉强猜出“引”、“缚”、“水属阴”几个字。
引?缚?用水?
崔大牛盯着那几根头发,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玄虚子是淹死在茅坑里的,属“水”,怨气重。
这几根是他的头发。
用他的头发,是不是能“引”出点什么,或者……“缚”住点什么?
怎么试?他目光移到旁边另一页,画着个小人躺在床上,旁边另一个小人拿着个什么东西在床边晃,还有云气一样的东西飘进躺着的小人身体里。
这好像是“叫魂”?或许……可以结合一下?
他决定赌一把。
反正最坏,也不过是继续被鬼挠脚心。
他找了个豁口的破碗,走到观后石缝接了点泉水,放在自己面前。
然后,他拿起一根最长的玄虚子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悬在水碗上方。
烛光下,那根枯发微微晃动。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玄虚子的样子,枯瘦,皱巴,总是咳嗽,眼神浑浊但有时很凶,还有……最后那晚,他递给自己那小半块掺了药的饼子时,脸上那种复杂的、近乎绝望的神情。
“玄虚子……”
他对着那碗水,低声开口,声音在空寂的大殿里显得干巴巴的,“老道士……我知道,你可能在。”
他顿了顿,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冷了些,烛火也猛地摇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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