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那年的冬天,是莫生记忆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破屋的墙壁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寒风从每一个缝隙钻进来,像刀子一样割在皮肤上。莫生蜷缩在角落里那堆勉强能称为被褥的烂草堆里,冻得浑身发抖。他已经两天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了,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冻死饿死的时候,一个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羊角辫的小脑袋,怯生生地从破门缝里探了进来。那是住在隔壁的刘芸,比他大两个月,是这附近唯一一个不会一见到他就躲开或者扔石头的孩子。
“莫生?莫生你还活着吗?”刘芸的声音细细的,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看到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动了一下,才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她身上穿着虽然旧但还算厚实的棉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莫生勉强抬起头,黯淡无光的眼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充满了警惕和茫然。四岁的孩子,已经本能地懂得什么是嫌弃和厌恶。镇上所有的孩子,见了他要么远远躲开,要么朝他扔石子吐口水,骂他是“灾煞”、“丧门星”。他不敢靠近任何人。
刘芸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从自己厚厚的棉袄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干净布帕包着的东西。打开布帕,里面是半个还带着些许体温的白面馒头。
“给你吃。”刘芸把馒头递到他面前,小手也冻得通红,“我……我偷偷留下来的,我娘不知道。”
莫生愣愣地看着那半个白白胖胖的馒头,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但身体却往后缩了缩,不敢接。他害怕这是一个陷阱,就像上次那个胖小子骗他过去,然后一把将他推倒在泥坑里一样。
刘芸见他不接,有点着急了,又把馒头往前递了递:“快吃呀,还是热的呢!我捂了一路了!”见莫生还是不动,她想了想,又从棉袄口袋里摸出几颗炒得香喷喷的花生,一起塞到他手里,“这个也好吃,我偷偷藏的,娘真的不知道。”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刘芸娘尖锐的叫喊声:“芸丫头!死丫头片子!你又死到哪里去了?快给我滚回来!是不是又去找那个灾煞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不准去!晦气!”
刘芸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花生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站起身,对莫生飞快地说了一句:“我明天再偷偷来看你!”然后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溜出了破屋,还不忘把破门掩上。
莫生听着外面刘芸娘骂骂咧咧的声音和刘芸怯生生的辩解声渐渐远去,这才低下头,看着手里那半个馒头和几颗花生。馒头上还残留着刘芸怀里的温热,花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馒头。松软、微甜,是他从未尝过的美味。他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啃着馒头,眼泪却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掉下来,混着馒头一起咽了下去。这是自娘亲消失后,他第一次吃到热乎的、干净的食物,也是第一次有人,不顾大人的责骂,偷偷给他送吃的。
这半个馒头和几颗花生,成了莫生熬过那个寒冬的关键。从那天起,刘芸就像一道微弱却顽强的光,开始时不时地照进他黑暗冰冷的世界。
五岁那年的春天,倒春寒来得特别猛烈。莫生不幸染上了风寒,发起高烧,躺在冰冷的草堆里瑟瑟发抖,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他迷迷糊糊地喊着“娘”,声音微弱得像只生病的小猫。
刘芸趁她娘去河边洗衣裳的功夫,又偷偷溜了进来。看到莫生病得这么重,她吓坏了。她记得自己生病时,娘总会熬一碗热乎乎的米汤给她喝。于是,她跑回家,趁着奶奶在打盹,蹑手蹑脚地溜进厨房,从锅里舀了半碗温热的米汤,又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
“莫生,莫生,你喝点米汤,喝了就好了。”刘芸跪在草堆边,笨拙地用一个小木勺舀起一点米汤,学着大人的样子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地递到莫生嘴边。
莫生烧得意识模糊,本能地张开嘴。米汤洒出来一半,流到了他的脖子和破衣服上。刘芸不气馁,用袖子帮他擦了擦,又舀起一勺,更加小心地喂他。她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动作歪歪扭扭,一碗米汤喂完,洒掉的比喝进去的还多,但她坚持喂完了。
就在她准备把空碗拿回去的时候,隔壁最爱嚼舌根的王婆恰好经过破屋门口,一眼瞥见了里面的情形,立刻尖着嗓子叫嚷起来:“哎哟喂!芸丫头!你作死啊!你怎么又跟这个灾煞待在一块儿!还离得这么近!你娘知道了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这一嗓子,把在河边洗衣的刘芸娘给招来了。刘芸娘一看自家闺女竟然在喂那个“灾煞”喝米汤,碗还是自家的碗,顿时火冒三丈,冲进来一把夺过碗,“啪嚓”一声摔在地上,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
“你这个不省心的死丫头!我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非要沾这晦气!我看你是皮痒了!”刘芸娘气得脸色铁青,抄起门边的一把破扫帚,没头没脑地就往刘芸身上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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