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轻车简行，绕着红岭铁矿转了一大圈，又登上旁边的大横岭，从高处窥探红岭铁矿的内部。
红岭前山的铁矿有一道围墙，围墙内人来人往，矿徒像排队的蚂蚁一样来回出入矿洞，推出一车又一车的铁土，侧门外等着一溜骡马大车，装满铁土后运到冶铁所，一副产销两旺的样子。
杨肇泰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红岭铁矿矿徒上千人，仲芳（杨之斌）打算如何入手？”
红岭铁矿是有正规手续的合法私矿，每年足额缴纳十五分之一的铁课，理论上应该受到官府的保护，背后肯定还有保护伞，杨肇泰哪怕馋的流口水，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矿徒只是做工赚钱，又不会真给东家卖命，等摸清他的底细，我去会会那个杜柏萩……”
杨之斌的计划简单粗暴，准备直接上门和杜柏萩谈入股合作，只要条件足够苛刻，杜柏萩肯定不能同意，然后黑白两道一起动手干他娘的……
莫名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杨锐一开始还在认真听，然后才回过味来，杨之斌的这个计划分明就是荆王府谋夺“火烧刀”的翻版，没想到被他现学现卖，准备用到红岭铁矿身上。
不靠谱啊！
荆王府最后搞得那么被动，就是因为吃相太难看，哪怕遭到杨家（杨锐）的强烈反击，士林官场也觉得他是咎由自取。
就算过两年魏忠贤死了，杨涟翻案了，也不能这样硬抢别人的产业，更何况现在是阉党权势最盛的时候，无论想做什么，都要讲个方式方法。
“不妥！甚为不妥！”
大冶知县曹垣翰也觉得不靠谱，摇头叹道：“世事如棋局局新，纹枰对弈切忌蛮干，当顺势而为也。”
把杨家当枪使，不是让杨家当强盗。
这样一点遮掩没有的强行谋夺别人的铁矿，很可能遭到官场攻讦，搞成一个轰动性的大案子，最后无法收场。
想当初杨家把荆王府一怼一个跟头，看来还是老大杨之易的手段。
杨老二却差了几分火候。
没想到曹知县还是一位围棋高手，杨锐左右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小横岭说道：“可以在那里再开一家新矿，把矿洞打通到红岭……”
红岭是南北走向，和东西走向的小横岭相连，在小横岭找个合适的位置开矿洞，没多远就能挖到红岭矿脉。
然后就可以盗采红岭铁矿的铁土。
红岭铁矿如果认怂，就把小横岭铁矿做大做强，大量招收矿徒，扩大生产规模，和红岭铁矿共同开采铁土——以红岭的铁矿储量，足够两家一起挖它个几十年，等于白捡一个矿。
红岭铁矿如果咽不下这口气，来找小横岭铁矿的麻烦，就把他干翻。
“甚好！小横岭乃是破局急所，锐公子这条计策犹如‘老鼠偷油’，精妙之极……”
老鼠偷油是围棋经典手筋，用来比喻偷采红岭铁矿的铁土，有一语双关的喜剧效果，几个人一起哈哈大笑，就像一个正在密谋作案的犯罪团伙。
多了小横岭铁矿这层遮掩，谋夺红岭铁矿的行为，就变成两家铁矿之间的扯皮撕逼，有杨肇泰——曹垣翰——苏县丞这个完整的关系链条，盗采别人铁土的小横岭铁矿可以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外人道听途说，很难分清谁对谁错。
这样一来，无论怎么对付红岭铁矿，都算师出有名，远比杨之斌的计划更高明，更符合杨肇泰和曹垣翰的胃口。
还是那句话，官不与民斗。
如果需要与民斗，必须先把对方安排成刁民，占尽大义名分，才好行雷霆手段。
然后就看红岭铁矿的后台硬不硬了。
如果后台不硬，那便一口吃掉。
如果后台够硬，杨曹苏关系链条再加上杨家都搞不定，那也没关系……既然已经开始扯皮撕逼，就可以讨价还价的来回谈判，或多或少咬一块肉下来。
“那就去小横岭看一看，哪里适合打矿洞！”
杨肇泰兴致勃勃，带领大家下山上山，登上小横岭。
小横岭是一座荒山，除了山后一个已经废弃的小型黑矿洞，没有其他铁矿……大家也不指望在小横岭找到铁矿，只是来看看在哪里挖矿洞，最方便偷采红岭铁矿的铁土。
杨锐登上小横岭，向山谷里随意扫了一眼，正要向前走，立刻又转回视线，盯着山谷里看了又看。
“壮观吧，下官第一次见到这座矿渣山，也被惊得失语多时，人力虽然孱弱，日积月累却可积土成山，犹如愚公再世……”
苏县丞在杨锐面前自称下官，杨肇泰没有注意，曹垣翰却是微微一愣，接连看了杨锐几眼，摸不清他的路数。
苏县丞浑不介意。
他一直在努力抱杨锐的大腿，在外人面前不好露相，杨肇泰和曹垣翰却不是外人——以后大家都是一个小团伙，不用瞒着他们。
“确实壮观，叹为观止。”
杨锐对苏县丞笑了笑，以免一直盯着山谷里面，被他看出异样。
山谷里面，黑灰色的铁矿渣堆积如山——不是夸张的比喻，而是真的形成了一座矿渣山，高度虽然不如小横岭，所占的面积却更宽更大，目测以平方公里起步。
从三国时期到现在，大冶铁矿1300年积累的铁矿渣，都在这个山谷里！
后世有太多的人工奇迹，远比这座矿渣山更加壮观，真正让杨锐驻足动容的原因，是其中可能蕴藏的机会。
从三国到明朝的冶炼技术，和杨锐的外挂相比都是弱鸡，杨锐严重怀疑，这座矿渣山里的相当一部分矿渣，都值得二次冶炼。
产量可能不会太高，但是量大管饱。
而且省去了开采过程，成本大幅降低。
“矿区的冶铁作坊就在附近？”
杨锐抬起头，向四周远处张望，同时嗅了嗅鼻子。
“是啊，翻过对面的猴头岭，有几十家冶铁作坊，还有官营的湖广冶铁所……”
苏县丞热情介绍，杨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隐约有一些淡薄的烟雾，但是并不显眼。
南方的钢铁冶炼多用木炭，不会产生浓烟，但是成本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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