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过怀朔镇很多次,为青石洼领取粮饷、购置物资、递送文书。但每次来,都会被这里的森严等级刺痛。
街上的行人,会自动给穿着华丽皮袍的人让路;店铺的掌柜,会对腰挎官刀的吏员点头哈腰;而那些穿着破旧戍卒服色的人,只能走在路边,低着头,匆匆而过。
就像他现在这样。
司马达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加快脚步。
司马子如的住处,是相对安静的街区,住的都是镇将府的属官、幕僚,以及一些有头有脸的商贾。
司马达在一扇黑漆木门前停下。
门不大,但很结实,门上钉着铜钉,门环是兽头形状的。他抬手叩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青石洼司马达,求见司马先生。”司马达恭敬地说。
门开了一条缝,是个老仆,眼神打量着他:“我家主人今日不见客。”
“烦请通禀一声,”司马达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约摸一钱重,塞进老仆手里,“就说青石洼李戍主派我来,有要事禀告先生。”
老仆掂了掂银子,脸色缓和了些:“等着。”
门又关上了。
司马达在门外等着。巷子里很安静,只能听见风吹过枯藤的沙沙声,还有远处街市隐约传来的喧闹。他耐心地站着,心里反复演练一会儿要说的话。
约摸一盏茶功夫,门又开了。
“进来吧。”老仆侧身让开。
司马达牵着马进了门。
“马拴在那边,”老仆指了指角落的木桩,“主人在书房。”
司马达拴好马,解下包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跟着老仆进了正屋。
书房在东厢,门虚掩着。老仆在门外通报:“主人,人带来了。”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平和的声音。
司马达推门进去。
书房不大,但布置得清雅。靠墙是两排书架,上面摆满了竹简和帛书。窗前一张木案,案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卷摊开的书。司马子如就坐在案后,穿着一身半旧的青灰色长袍,头发用木簪束起,正抬眼看他。
“青石洼士卒司马达,拜见先生。”司马达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司马子如摆摆手,示意他坐,“世欢让你来的?”
“是。”司马达在案前的蒲团上跪坐,将包袱放在身边,“将军感念先生一直以来的提点,此番得段将军嘉奖,全赖先生在镇将面前美言。特命属下前来,聊表心意。”
说着,他解开包袱,取出那个用粗布裹好的小包,双手奉上。
司马子如没有立刻接,而是看着他:“里面是什么?”
“三十两银锭。”司马达如实回答,“将军说,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先生务必收下。”
司马子如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他解开粗布,露出里面的银锭,拿起一块看了看,又放回去。
“世欢有心了。”他将银锭放在案上,没有推辞,“青石洼近来如何?”
“托先生的福,一切尚好。”司马达谨慎地回答,“春耕已毕,庄稼长势不错。将军正督率全营,准备秋收。”
“两千五百石,”司马子如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有把握吗?”
司马达心里一紧。
这个问题不好答。说有把握,显得狂妄;说没把握,又显得无能。
他斟酌着措辞:“将军说,必竭尽全力,不负段将军重托。青石洼上下,也都在为这个目标拼命。”
司马子如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看透世情的淡然:“拼命是好的,但光拼命不够。北地的天,说变就变;北地的事,也错综复杂。世欢是个能干事的,但有时候,太能干也会招人嫉恨。”
司马达心中一凛,知道话入正题了。
他顺势问道:“属下愚钝,还请先生指点。将军在青石洼,一心只想种好地,守好边,为段将军分忧,不知该如何自处。”
司马子如喝了口茶,放下茶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世欢让你来,除了送这三十两银子,还让你问什么?”
司马达说:“将军让属下问问先生,段将军近来可有什么喜好,或者……可有什么烦心事。将军说,做下属的,得知道上官的心思,才好办事。”
说完,他紧张地看着司马子如。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
司马子如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几株松柏上,似乎在思索什么。
许久,他开口:“段公近来,颇喜看《汉书·萧何传》。”
司马达一愣。
《汉书·萧何传》?
这是什么意思?
他正想追问,司马子如却已经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这是《汉书》的残卷,里面恰好有《萧何传》。你带回去,给世欢看看。”
司马达连忙起身,双手接过竹简。
书本很旧,但保存得还算完好。
“属下代将军谢过先生。”他躬身道。
司马子如摆摆手:“回去吧。告诉世欢,好好做事,但也要懂得……进退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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