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北京,春意正浓。
长安街两旁的国槐泼泼洒洒地绿着,叶片被暖阳浸得发亮,风一吹,就掀起层层叠叠的绿浪。
中南海的红墙隐在浓荫里,琉璃瓦的檐角偶尔探出一角,被日光镀上金边,庄重得像一阕沉默的旧词。
街上行人早换了春装,的确良的衬衫,卡其布的裤子,袖口裤脚都熨得平平整整,带着一股子干净利落的精气神。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槐花香,混着街角小卖部飘来的水果糖甜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沈清第二次踏上这座城市的土地,心境却和三年前大不相同。
上次来,她是县里推选的参会者,攥着皱巴巴的介绍信,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连进招待所的门都要先掸掸鞋上的土,满心都是忐忑。
这次,她是带着清水镇的成绩单来的发言代表,帆布包里装着整整齐齐的台账和发言稿,步子迈得稳,眼底藏着光。
会议地点设在中央某部委的大礼堂。
赭红色的木门厚重沉实,门楣上挂着烫金的会标,风一吹,垂下来的红绸带轻轻晃荡。
礼堂里早已坐满了人,来自全国各地的代表济济一堂。
有穿着中山装、头发花白的基层干部,手里攥着钢笔,本子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有戴着黑框眼镜的专家学者,夹着厚厚的资料册,低声讨论着什么;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卫生工作者,袖口挽着,眉宇间带着一股子干练的劲儿。
大家仨一群俩一伙地凑着,交流着各自县里、乡里的做法和经验,嘈嘈切切的说话声混着茶杯碰撞的轻响,气氛热烈又务实。
沈清的发言安排在第二天上午。
前一天晚上,她住在部委安排的招待所里。
房间不大,一张木板床,一张书桌,桌上摆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杯。
窗外的槐树枝桠伸进来,影子落在摊开的发言稿上,忽明忽暗。
沈清把发言稿又看了一遍,一字一句地看,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
看完了,她又轻声默诵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窗外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搅得人心头发痒。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触到微微发烫的脸颊,还是有些紧张。
手心沁出了薄汗,攥着的钢笔杆都滑溜溜的。
但这紧张里,更多的是期待。
期待把清水镇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期待那些浸着汗水的探索,能得到更广泛的认可和借鉴。
期待着,山里的那些日日夜夜,那些泥泞的山路,那些乡亲们的笑脸,都能被这礼堂里的人听见、看见。
第二天上午,阳光格外好。
礼堂的玻璃窗擦得透亮,日光像淌金似的泼进来,落在前排的长条桌上,映得桌上的搪瓷缸子闪闪发亮。
轮到沈清发言了。
主持人念到她的名字时,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又稳稳地落了回去。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角,一步步走上讲台。
木质的台阶被踩得咯吱响,这声音在安静的礼堂里格外清晰。
她站定,抬眼望去,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审视,有关切,有好奇。
沈清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带着槐花香的空气。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大家好。”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清晰而平稳,像山涧里淌过的清泉,不疾不徐。
“我是来自某省清水镇的沈清。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我们镇在农村医疗卫生服务方面的一些探索和实践。”
她没有用什么华丽的辞藻,也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用最朴实的语言,开始讲述清水镇的故事。
她讲了清水镇最初的困境。
讲大山深处的村落,十里八乡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医生,乡亲们生了病,要么硬扛,要么翻山越岭走几十里山路去县城,常常是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绝症。
讲她刚到镇上的时候,卫生院里只有一间漏雨的土坯房,一张摇摇晃晃的诊疗床,药柜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板阿司匹林和一瓶红药水。
她讲自己怎么从一个人、一根针开始,撑起了清水镇的医疗摊子。
讲她背着药箱,踩着泥泞的山路挨家挨户地走访,哪家有老人卧病在床,哪家有孩子容易闹积食,她都记在心里的小本子上。
讲她怎么顶着压力,在镇上办起了乡村医生培训班,把那些识些字、肯吃苦的年轻人召集起来,教他们认药、扎针、量血压,手把手地教,一遍遍地示范。
讲她怎么带着学员们,在各个村子建起了医疗服务点,一个铁皮柜,一张桌子,两条长凳,就成了乡亲们的“健康守门人”。
她讲了遇到的困难。
讲培训班刚办起来的时候,有人说她“瞎折腾”,说一个女同志逞什么能;讲服务点缺医少药的时候,她骑着自行车去县城拉药,回来的路上摔进沟里,药箱滚出去老远,她爬起来顾不上疼,先去捡那些药瓶;讲冬天大雪封山,她踩着没膝的积雪去给独居老人看病,回来的时候棉裤都冻成了冰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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