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克等人在百仞滩基地指挥中心彻夜谋划“昭武南征”的宏图时,一百多里外的澄迈县城,正笼罩在一片肃杀与喧嚣交织的紧张气氛中。
澄迈县城南门外三里,琼州镇绿旗大营的中军纛旗在潮湿的咸风里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临时夯土垒起的将台不高,却足以让立在台上的琼州镇总兵林百川,将眼前这片绵延的营帐和远处灰蒙蒙的海岸线尽收眼底。
他今年五十有一,顶戴下露出的鬓角已见霜色。此刻,他面色沉静,甚至显得有些过分平静,只有那双被南海烈日和海风雕琢出深深纹路的眼睛,微微眯着,望向西南临高县的方向。
林百川的手指在刚刚搭建的点将台木栏上无意识地敲了敲。消息是凌晨到的,他现在已立在澄迈城外。反应不可谓不快。这是他三十年行伍、十几年镇守生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事越大,越要显出雷厉风行,先把姿态做足,给上面看,也给下面看,他的侄子还牵扯到这事里面,看来这林家想要保三世之家业有点难呐,他林家三代人在琼州置下的田产、经营的船行、维系的人情网络,还有他这身官服顶戴,看似稳固,实则都系于眼前这场莫名的事变。他隐隐觉得,这次要啃的,恐怕不是一块硬骨头,而是一口深不见底、不知会冒出什么怪物的寒潭。。
“大人,镇标中军、左营、右营已全部抵达,正在安营。”一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军官上前禀报,正是镇标中军千总王魁,他是林百川麾下少数敢打敢冲的悍将,此刻眼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临高传来的零星消息太过骇人,什么“雷霆火光”、“铁甲妖船”,让他这个惯于刀头舔血的汉子也有些心里发毛。
“海口左营把总赵德柱所部五百人,已于午时抵达,正在东侧扎营。”另一名精瘦的军官禀告,他是赵德柱,负责海口防务,此次被紧急抽调,脸上带着风尘和忧虑。他的兵更多是防备海盗和稽查走私,真要对上能一夜破城的“大股悍匪”,心里实在没底。
林百川“嗯”了一声,目光投向营外官道。尘土飞扬中,又有几股人马逶迤而来,旗号杂乱,是崖州、儋州等地赶来的协营兵丁,以及大量被征发来的乡勇民夫,推着粮车,扛着器械,乱哄哄一片。他心中稍定,按这速度,一两日内,汇聚在澄迈城下的兵力当能超过一万五千之数,加上正在渡海而来的广东督标援军,凑足两万大军不成问题。这才是朝廷平叛该有的“堂堂之阵”。
“临高那边逃出来的人,到了吗?”林百川沉声问,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回大人,到了。”王魁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同为营官,物伤其类。“是镇标左营千总刘德勋,还有……大人的堂侄,振新少爷,另外还有十几个残兵,都跟丢了魂似的。”
林百川眼神微凝。刘德勋是他麾下的营官,正经的五品武职,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微末胥吏。他临阵脱逃,影响更坏,但处置起来也需更讲究章法。“带上来。”
不多时,两名军官被带了上来。当先一人正是刘德勋,他身上的鸳鸯战袄沾满泥污,头盔不见了,发辫散乱,脸上还有烟火灼痕和血渍,早已没了平日千总的威风。跟在他侧后方的林振新则是一身皱巴巴的文官服色,脸色惨白,惊魂未定。
刘德勋见到端坐主位的林百川,并未像文官那样跪地哭嚎,而是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声音沙哑带着颤音:“卑职刘德勋,参见总镇大人!卑职……卑职无能,丢了临高,损折弟兄,请总镇责罚!”他直接认罪,但挺直了腰背,试图维持最后一点武人的体面。
林百川没有立刻让他起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刘千总,你左营驻防临高,有守土之责。临高城高池深,贼人纵然凶悍,何以一夜之间便告失守?你身为一营主官,是如何布防?如何应战的?细细报来,若有半句虚言,军法不容!”
刘德勋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关键,必须将前因后果说清,否则“弃城先逃”的罪名足以要他的命。他定了定神,开始叙述:
“回总镇!此事并非全无征兆。约莫一月前,便有自称南洋归国的商人陈克、肖泽楷等人,以垦殖甘蔗、兴办糖厂为名,在百仞滩一带圈地。彼时卑职正巧省亲在外,此事由林振新林千总(他顺势抬了一下林振新)经手备案,只道是寻常商贾,未加详察。”
他语速加快,添油加醋般开口道:“五月初九上午,卑职已回营中,忽闻百仞滩方向传来连番巨响,声如巨炮,绝非寻常开山炸石。卑职恐有变故,便与林千总点齐一哨人马,前往那糖厂庄子查问。到了庄前,其管家王磊率众壮丁阻拦,态度倨傲,不许我等入内搜查。双方争执不下之际,其庄丁竟悍然使用一种极快极利的短铳开火!卑职麾下数名弟兄当场毙命!”
说到这里,刘德勋脸上肌肉抽搐,显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惊骇。“那铳声密集,威力奇大,绝非我朝制式鸟铳可比。卑职见势不妙,敌情不明,且彼处地形于我不利,为免更大折损,便与林千总果断下令撤回县城,意图凭城固守,同时飞报府城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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