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的咸阳宫,晨雾尚未散尽,八百里加急的马蹄声已踏破宫门前的寂静。驿卒浑身尘土,高举简匣,一路高喊着“河东急报”直闯宫禁。简匣上的三根红色翎羽,标志着这是最紧急的军国大事。
辰时正,朝会刚开,嬴政尚未听完冯劫关于春耕祭祀的奏报,谒者便急匆匆捧简匣入殿:“陛下,河东八百里加急!”
满殿文武的目光瞬间聚焦。嬴政展开简册,只看了数行,原本肃穆的面容忽然泛起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那是惊讶,是震撼,随即化作深沉的思量。他将简册递给侍立一旁的赵高:“念。”
赵高清了清嗓子,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臣河东郡守张苍谨奏:三月十八日辰时三刻,龙门渡轨道试行圆满。督造卿秦科亲驾‘龙门一号’蒸汽机车,牵引铁矿石千石,两刻钟行十里,平稳无颠,速超奔马。经测算,同等运力,轨道成本仅为牛车三成……”
殿中鸦雀无声,只有赵高的诵读声。当念到“机车无需畜力,纯以水火驱动,载重千石如驭轻车”时,几名老臣下意识地交换了眼神——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边界。
“……乌氏倮等河东商贾十一人,观礼后当场签约,愿集资五十万金入股轨道修建。”赵高念到这里,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张苍附议:轨道之利,不仅在运矿,更在通天下货殖。请陛下准修咸阳-河东轨道,以利国用。”
简册念完,余音仿佛还在梁柱间萦绕。冯劫的脸色已从最初的惊讶转为阴沉,他率先出列:“陛下,此事恐怕……”
“恐怕什么?”嬴政打断他,目光扫过满朝文武,“张苍的奏报,诸卿都听见了。两刻钟,十里,千石。有谁算过,这若是换成牛车,需要多少时间、多少畜力、多少损耗?”
殿中无人应答。这些精于政务的大臣,瞬间便在心里算出了对比——至少三个时辰,二十头牛,损耗逾三千钱。而蒸汽机车,仅耗煤五百斤。
“李斯。”嬴政点名。
丞相李斯缓步出列,神色如古井无波:“回陛下,张苍所奏若属实,确是利国利民之举。只是臣有三虑。”
“讲。”
“一虑靡费。河东十里轨道,已耗铁三千石,钱十五万。若修咸阳-河东三百里,需铁几何?钱几何?国库能否支撑?”李斯声音平稳,却字字如锥,“二虑人心。轨道穿州过县,占田拆屋,若百姓怨怼,恐生事端。三虑……礼制。”
他顿了顿,看向嬴政:“《周礼》有云:‘车同轨,书同文。’昔日陛下令天下‘车同轨’,是为驰道之制。今若另立‘铁轨’,与驰道并行,恐坏壹统之规。”
这番话老辣周全,既点出了实际困难,又抬出了礼制法统。不少朝臣暗暗点头,连原本想支持轨道的史禄等人,也露出了犹豫之色。
嬴政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看向武将行列:“蒙毅,你以为如何?”
蒙毅大步出列,铠甲铿锵:“回陛下,臣不懂什么礼制靡费,只知兵事。去岁北疆战事,三成粮秣损耗在运输途中。若轨道真能如张苍所奏,将河东铁料、关中粮草速运北疆,将士可少挨饿,箭矢可不断供。此乃实实在在的胜算!”
“蒙将军此言差矣。”冯劫接口,“兵事固然重要,然治国需统筹。若倾尽国力修轨道,导致农事荒废、民力疲敝,才是动摇国本!”
“冯大夫言重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头,说话的是治粟内史隗状。这位掌管天下钱粮的老臣素来谨慎,今日却难得开口:“老臣算了一笔账——河东官矿年产铁五十万石,若全改轨道运输,年省运费逾百万钱。而修三百里轨道,总耗约二百万钱。也就是说,两年省下的钱,就够修这条轨道。”
他看向李斯:“丞相所虑的靡费,其实是一次投入,长远反是节省。至于占田拆屋,轨道多沿驰道修建,可少扰民。老臣以为……此策可行。”
隗状的表态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位从不轻易表态的财神爷一旦开口,分量极重。连李斯也微微蹙眉——他没想到,秦科竟已暗中争取到了治粟内史的支持。
朝堂上的风向开始微妙转变。史禄沉吟片刻,也出列道:“陛下,将作府测算过,若用标准化构件分段制造,轨道造价还可再降两成。且各郡工坊现正赶制穿云箭零件,已有标准化基础,转产轨道构件不难。”
“标准化……”嬴政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秦科推行度量衡,设分地制造,原来伏笔在此。”
他忽然起身,走下御阶。玄色龙袍拖过光洁的金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满朝文武屏息垂首,等待皇帝的决断。
“李斯。”嬴政停在丞相面前,“你说轨道坏‘车同轨’之制。那朕问你,昔日商君变法,坏的是何制?”
李斯一怔:“商君坏……旧礼之制。”
“正是。”嬴政转身,望向殿外初升的朝阳,“周礼不行于秦,因秦行新法而强。今轨道若果真利国,为何不能破旧制而立新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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