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丞相府的朱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咸阳官场皆知,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正在“闭门思过”,那二十廷杖虽未伤及根本,但其象征意义远大于肉体疼痛——这是陛下近年来对李斯最严厉的一次公开惩戒。府邸之内,气氛压抑,仆从行走皆屏息凝神。
书房内,药香与墨香混合。李斯并未卧榻,而是端坐案前,腰背挺直,只是落座时眉宇间会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痛楚。他的对面,坐着神色惶恐的冯劫与面色沉重的王绾。
“丞相,陛下此举……”冯劫欲言又止,脸上满是不忿与后怕。
李斯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寒:“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责罚,老臣自当领受。”他目光扫过二人,“今日之局,尔等可知根源何在?”
王绾沉声道:“皆因那秦科小儿,及其蛊惑君心之格物邪术!”
“非也。”李斯缓缓摇头,眼中闪烁着老辣的光芒,“根源在于,我等此前之手段,过于着眼‘破坏’,落了下乘。陛下雄才大略,所求者,乃强国实效。秦科能不断献上‘实绩’,故能圣眷不衰。吾等若一味攻讦其术,或行构陷之举,即便一时得逞,长远来看,亦难撼动其根本。”
冯劫与王绾若有所思。
“那……我等当如何应对?”王绾问道。
李斯指尖轻叩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毒蛇潜伏时的节律:“其一,转换思路。不再阻挠格物,反而要‘支持’它,甚至……引导它。”
“引导?”冯劫不解。
“不错。”李斯眼中精光一闪,“秦科所行之事,耗资巨万,役使民力,其势愈大,则与民争利愈甚。他欲建独立运输之力?此正合我意!尔等可暗中联络各地漕运、陆路之利益相关者,以及因格物推广而利益受损之旧匠户、商贾,稍加引导,使其怨气指向格物总院,尤其指向这‘与民争利’的运输之策。要让陛下感受到,格物之兴,已引发民间不稳之暗流。”
“其二,固本培元。”李斯继续道,“秦科能得陛下信重,在于其能提供‘新利’。然,治国之本,在于耕战,在于法度,在于士人之心。王老,你当联络天下儒生,并非直接抨击格物,而是大讲‘重道轻器’之理,强调仁义教化、农桑为本之不可动摇。要让朝野形成一种共识:格物可为辅,然绝不可动摇国之根基!”
“其三,”李斯声音压得更低,“秦科扩张愈速,其内部派系、利益纠葛便愈复杂。墨家、原总院系、各地分司……岂能铁板一块?冯劫,你需设法,在格物体系内部,物色、扶植可供我等所用之人,或挑动其内斗。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
李斯的谋划,已然超越了简单的对抗,转而进行更深层次的社会动员、意识形态争夺与内部瓦解。他要在格物洪流周围,筑起一道无形的堤坝,引导其走向,或在关键时刻,令其溃堤。
“那秦科申请独立运输力量之事……”冯劫问道。
“不必明面阻拦。”李斯淡淡道,“甚至可暗中推动,使其规模更大,耗费更多。届时,其成败利害,皆更为显着。成,则劳民伤财之迹更显;败,则其能力不足之实自现。此乃阳谋。”
就在李斯于府中闭门织网的同时,咸阳宫西郊,格物总院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秦科深知,北疆风波虽暂告段落,但李斯的反击绝不会停止。建立独立、高效的运输保障体系,已是刻不容缓。他并未因受罚而气馁,反而借整顿分司质量、设立监察使之机,再次向嬴政呈上了一份更为详尽的《请立格物总院直属运输及工程部队疏》。
这一次,他的理由更加充分,直指帝国命脉:
“陛下,北疆之事可见,物资转运若受制于人,则格物利国利民之效,大打折扣,甚或为人所乘,危及军国!臣请立直属运输队,非为私利,实为保障格物成果能高效、安全送达四方,尤以保障边军供应、关键矿产运输为要!”
他详细阐述了直属运输队的构成:设立骡马化车队负责中短途快速转运;建立内河运输船队,装备改良型明轮蒸汽船,控制关键水道;最关键的是,他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构想——在关键资源产地(如河东铁矿)与重要枢纽(如咸阳、边关重镇)之间,勘探修建“硬质轨道”,由畜力或未来更大功率的蒸汽机牵引特制车厢运行,以期获得远超寻常陆路运输的效率和载重!
“轨道?”嬴政看着奏疏中描绘的、由硬木包铁或直接由铸铁制成的平行轨道草图,以及在上面运行的、拥有轮缘的特制车厢,眼中爆发出浓烈的兴趣。他虽无法完全理解其背后的物理原理,但“效率远超寻常”、“载重巨大”这些字眼,深深打动了他。
“此‘轨道’之车,果真能如卿所言?”嬴政召来秦科,亲自询问。
“陛下,轨道可极大减少车轮与地面之摩擦,同样畜力,拉拽重量可数倍于寻常路面!且不受雨天泥泞影响,可全天候通行!若辅以蒸汽牵引,其效更巨!”秦科信心满满地解释,“首批可于河东至咸阳间试点,专司铁矿运输,若成,则钢铁产量必能再上台阶,于兵甲、农具、乃至各类机械制造,皆有大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