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富贵事件,像一场猝然而至的狂风暴雨,猛烈地冲刷了青山沟。雨过天晴后,村庄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康宁大药房“盘点歇业”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从镇上飞回了村里。与之一起传来的,还有刘老板仿佛“中了邪”的种种细节——见人就躲,眼神涣散,夜里常被噩梦惊醒,凄厉地嚎叫“别过来……我再也不敢了……”。他手下的黑皮一伙人也作鸟兽散,据说都远远跑去外地避风头了。
这些消息在青山沟的田间地头、灶台炕头被反复咀嚼,村民们议论时,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但眼神交汇间,更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敬畏。这敬畏的目光,最终都无声地投向了村东头那间矮旧的土坯房,投向了那个依旧穿着旧汗衫、忙碌着晾晒草药的少年——李狗蛋。
没有人去追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村民间形成:狗蛋,已不再是那个他们可以随意揉搓脑袋、笑骂两句“皮猴子”的孤儿了。他拥有了某种超越常理的力量,能起死回生,也能……惩奸除恶。
这种变化是细微而深刻的。以前王婶给狗蛋送点自家种的菜,会直接推开院门吆喝一嗓子;现在,她会先在门外轻轻敲两下,得到回应后才进去,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客气。以前孩子们敢围着狗蛋讨要甜甜的草药根,现在见到他,虽不害怕,却会下意识地站直些,带着点崇拜地喊一声“狗蛋哥”。
狗蛋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心中有些许无奈,但更多的是坦然。他无法,也不想变回那个单纯的乡村少年。传承加身,他便背负了相应的责任与……孤独。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修炼和对《青囊经》的钻研中。
白昼,他依旧行医。但如今他看待病症的眼光已截然不同。在“望气术”下,人体的经络、气血流转、病灶根源,都如同掌上观纹。他下针时,那缕真气运转更加圆融精准,往往针尖甫一刺入,病气便开始冰消瓦解。他甚至开始尝试将不同的草药药性,以真气进行引导和融合,以期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偶尔,他会对着后山的方向发呆,脑中浮现《百草鉴》中记载的几种只存在于传说、蕴含灵气的“灵药”,心中萌生出去更深远深山探寻的念头。
夜晚,则是属于修炼的时间。
他盘坐在冰冷的土炕上,摒弃杂念,心神沉入丹田,引导着那缕日益壮大的真气,依照《青囊经》筑基篇的玄奥路线,一遍又一遍地运转周天。随着修炼加深,他的五感敏锐到了惊人的地步。能听见隔壁三爷爷家轻微的鼾声,能嗅到夜风带来的数里外野花的淡香,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脚下大地那缓慢而磅礴的脉动。
意识深处,那枚“神农针”与他神魂的联系愈发紧密。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传承之物,而更像是一个有灵性的伙伴。当狗蛋修炼时,它会微微震颤,散发出清凉的气息,助他凝神静气,甚至能加速吸收那稀薄的天地灵气。狗蛋能感觉到,神农针内蕴藏着浩瀚如海的生机与奥秘,他现在所能调动的,不过是其亿万分之一的力量。
然而,变化不仅仅发生在他身上。
那口被神农针本体力量净化过的水井,成了青山沟新的“神迹”。井水变得异常清冽甘甜,饮用后不仅能解乏,连一些小的头疼脑热都能不药而愈。村民们惊异之余,将其归功于狗蛋的“仙法”。有细心的人发现,用这井水浇灌的菜苗,长势格外喜人,绿油油的叶片仿佛能滴出水来。就连村里最老的那条黄狗,似乎都皮毛光滑了不少,眼神也灵动了些。
这片土地上,正弥漫着一股远超从前的、浓郁而温和的生机之气。这是神农针净化后残留的馈赠,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善着这片土地和生息于此的人与物。
狗蛋站在院中,望着夜幕下静谧的村庄,感受着空气中那丝丝缕缕、常人无法感知的灵秀之气,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升起一丝隐忧。
福兮祸之所伏。
这片被强行提升的“灵地”,在真正的修行者眼中,恐怕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般显眼。刘富贵之流不过是蝼蚁,若引来真正识货的、心怀不轨的“同道中人”……
他想起《青囊经》杂篇中隐约提及的,世间仍有炼气士存在,他们隐匿于红尘,或居于洞天福地,追求长生大道。其中有悬壶济世的仁心之辈,自然也少不了弱肉强食、杀人夺宝的邪修。
“力量……还是需要更强的力量。”狗蛋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不再仅仅是为了守护乡亲而渴望力量,更是为了应对那未知的、可能来自修行世界的威胁。
他转身回屋,更加专注地投入到修炼之中。丹田内的真气如同溪流,孜孜不倦地冲刷着经脉,朝着那更为广阔的“气海”之境积蓄、冲击。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于斗室中勤修不辍之时,距离青山沟百里之外的一座荒山野观里,一个常年在此修炼、靠汲取地脉稀薄灵气和掠夺些许过往旅人精气修炼的灰袍老道,正从入定中惊醒,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开,闪过一丝惊疑与贪婪。
“咦?东南方向……那股突然勃发的生机灵气……虽然微弱,却精纯至极!莫非……有异宝出世?或是有同道在修炼某种秘法?”
老道掐指细算,脸上皱纹舒展开,露出一个如同夜枭般瘆人的笑容。
“机缘……天大的机缘!合该老道我得此造化!”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破旧的道袍,背上一个药篓,将一杆写着“悬壶济世”的布幡握在手中,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飘出了道观,朝着青山沟的方向,疾行而来。
月隐星稀,夜风渐起。
青山沟的宁静之下,真正的暗流,开始涌动。潜龙尚在蛰伏,窥伺的恶蛟,却已循着味儿,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第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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