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的兵锋,比最坏的预想还要快上三分。
第一日,斥候还是两个时辰一报;到了第二日午后,已经变成了半个时辰一报。
最新一道军情,是慕容农亲手从斥候那犹自颤抖的手中接过的——秦军先锋八百精骑,已抵近列人西四十里的黑松林,清一色的河西高头马,马鞍旁挂着硕大的首级袋,猩红的氐秦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列人城内,刚刚被慕容农鼓舞起来的士气,在这实实在在的、迫在眉睫的军事压力下,又开始如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慕容农按剑立于城垛之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越来越急的寒风,将他额前几缕未曾束好的发丝吹得狂舞,他却浑然未觉。他的目光越过了城下刚刚开始泛绿的田野,投向西边那条被尘土微微染黄的地平线。
“将军,”参军赵秋上前半步,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身边三五亲信能听见,“秦军先锋皆是骑兵,来去如风。若任由他们在城下驰骋射猎,耀武扬威,城内那些新附之卒,恐怕……军心浮动。”
一旁的侍卫长刘木猛地一捶女墙,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虬髯戟张,声如破锣:“将军!憋屈!让俺老刘带五百精锐出去,就趁他们埋锅造饭的时候,狠狠捅他一下,砍下几颗氐狗脑袋挂在城头,看谁还敢动摇!”
刘木是自己的贴身侍卫,武勇有余,但过于悍烈,临阵易怒,慕容农却不敢让对方出战。
“农弟,石越素有智勇之名,不可小觑。”就连一向游刃有余的堂兄慕容楷,此刻也不由得有点凝重。
慕容农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是要打,但不是硬冲。石越麾下颇有氐秦精锐,先锋虽骄,但也不容小觑。我们要打,就要打疼他,还要让石越猜不透我们的虚实。”
他心中已有定计,石越轻视他,认为他不过是仓惶逃窜、侥幸据城的丧家之犬,这是最大的弱点。他要利用这份轻视,用一场干净利落的先锋战,彻底将己方的士气点燃,同时给石越送去第一份“惊喜”。
“赵秋,刘木。”
“末将在!”两人精神一振,齐声应道。
“点齐军中所有擅骑射、敢拼杀的精锐,不需多,一千足矣。随我出城。”
“出城?”赵秋微微一怔,“将军,您要亲自……”
慕容农终于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冰冷而锐利,如同刀锋般的笑意:“不错。我要亲自去迎一迎石越的厚礼。”
临别之际,慕容农又对堂兄慕容楷说道:“兄长,城中就拜托你了,若我出战不利,还请继续复国大业。”说罢,慕容农不等对方拒绝,直接出门。慕容楷对着慕容农的背影行礼,没有多说一句话。
一千精锐很快在校场集结完毕,这些都是慕容农从军中层层筛选出来的悍卒,或是慕容部的老底子,或是投靠的乌桓、东夷中骁勇之辈。
他心中有数,手中万人,有不少乌合之众,但是,从这万人中选出千人,就是战场上常用的选锋,将全军的甲胄全部集中在这千人身上,论实力,已经不比氐秦的精锐差多少了。
但即便如此,面对即将到来的、兵力相近的秦军先锋,以及他们身后那庞大的主力军团,每个人的脸上都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铁锈、汗液和隐隐恐惧的悲壮气息。这些人实力不差,但缺乏战事经验,没有信心,若不鼓舞士气,恐怕败多胜少。这与实力无关,战场之上,打的就是士气。
就在此时——
“咔嚓!”
一道惨白的电蛇撕裂昏沉的天幕,随即,滚滚雷声如同巨神的战车碾过苍穹,震得人心脏发麻。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噼里啪啦地砸在土地上、屋顶上、士兵的盔甲和脸颊上。瞬间,天地间便挂起了一道无边无际的雨幕,视野急剧缩小,十步之外已模糊不清。
雨水冰冷刺骨,顺着铁甲的缝隙往里钻,很快,所有人都被淋得透湿。寒意侵袭着身体,更侵袭着本就忐忑的内心。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下雨!”
“鬼天气!道路泥泞,马都跑不起来!”
“出师遇大雨,此乃……此乃不祥之兆啊……”
人群中,压抑的议论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不安像藤蔓一样在军阵中蔓延,甚至能看到一些士兵的身体在寒冷和恐惧中微微颤抖。就连刘木这样胆大包天的悍将,看着这瓢泼大雨,眉头也紧紧锁住。
赵秋看向慕容农,眼神中带着询问。天时不利,是否按原计划出击?
就在这士气即将被雨水和恐惧彻底浇灭的关头——
慕容农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那匹神骏的乌云驹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撕裂雨幕的长嘶,旋即驮着他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冲入校场中央,冲入漫天暴雨的核心。
“将军!”刘木的惊呼被风雨声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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