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的第七日,静尘斋一如既往的死寂。
天刚蒙蒙亮,沈清微就已起身。那两个监视她的宫女春桃和夏荷还在酣睡,她已端着木盆,去院子角落那口满是青苔的水井里打了水。
井水冰冷刺骨,她将脸埋入水中,剧烈的寒意让她瞬间清醒。
回到那间四处漏风的耳房,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宫装,将长发用一根半旧的木簪挽起,便走进了那座散发着霉味的书库。
春桃和夏荷卯时末才睡眼惺忪地起来,端来的早饭是一碗已经冷掉的稀粥,还有一块硬得能当石子使的杂粮馍。
“沈女官,快吃吧,今天福安公公说了,要把西边那三排架子上的卷宗都搬到楼下去晒,省得发霉。活儿多着呢,别耽误了时辰。”春桃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嘴角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沈清微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块硬馍,小口小口地啃着,姿态依旧从容,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她的顺从和安静,让春桃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是不爽。
这几日,她们的刁难变本加厉,从馊掉的饭菜到半夜故意弄出的响动,再到分派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活计。可这个曾经的将军府大小姐,就像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照单全收,从不反抗,也从不抱怨。
这份平静,让春桃和夏荷渐渐失了兴趣,只当她是被磨平了棱角,彻底认命了。
沈清微啃完了馍,喝完了冷粥,用袖子擦了擦嘴,便起身走向那排落满灰尘的书架。
她的一天,就在这无穷无尽的故纸堆里开始了。她将那些发黄、发脆的卷宗一本本搬下来,用布巾擦去灰尘,再按照上面的模糊字迹进行粗略的分类。
这是一个枯燥得能把人逼疯的活儿。
但沈清微却做得一丝不苟,她的耐心好得惊人。因为她知道,这些被岁月遗忘的垃圾里,藏着能将王振置于死地的蛛丝马迹。
那个签着“王守仁”名字的卷宗,就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了根。
日头渐渐升高,就在沈清微搬着一摞沉重的卷宗,准备下楼时,院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王总管驾到!”
春桃和夏荷的脸色瞬间一变,立刻丢下手里的活计,小跑着迎了出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沈清微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抱着那摞书,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垂下眼帘。
王振来了。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绛紫色总管太监服,身姿挺拔,面白无须,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笑容。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前呼后拥,气派十足。
“咱家就是过来瞧瞧,听说皇上新封的掌籍女官在此处当值,这可是文渊阁的福气。”王振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整个院子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正在院子里扫落叶的老太监福安,像是被吓到了,手里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慌忙跪下,浑身发抖:“奴才……奴才参见王总管。”
王振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直接穿过庭院,落在了楼梯口的沈清微身上。
“沈女官怎么还站着?快下来,让咱家瞧瞧。”他笑着招了招手,那姿态,仿佛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辈。
沈清微抱着书,一步步走下楼梯。她走到王振面前,屈膝行礼,声音平静无波:“参见王总管。”
“免礼,免礼。”王振虚扶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看到她身上的粗布宫装和有些粗糙的双手,满意地点了点头,“嗯,看来沈女官很适应宫里的日子。咱家就说,将军府的女儿,就是与众不同,吃得了苦。”
他这话像是在夸奖,可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人的心上。
“多谢总管关心,此乃臣女分内之事。”沈清微低眉顺眼地回答。
“好,好一个分内之事。”王振笑得更开心了,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到书库门口,往里瞧了一眼,故作惊讶道,“哎呀,这里竟如此破败。是下面的人怠慢了沈女官吗?”
春桃和夏荷吓得“扑通”跪了下来,连声说不敢。
“瞧把你们吓得,”王振摆了摆手,“咱家就是随口一说。沈女官聪慧,想必也明白皇上的深意。这静尘斋,名字就好,能让人静心,涤清尘虑。年轻人嘛,多看看书,沉淀沉淀,是好事。”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沈清微,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说起来,北境的捷报,沈女官听说了吧?令兄沈玄将军,此次居功至伟,皇上龙心大悦,已经下旨加封他为‘平北中郎将’了。真是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啊。”
沈清微的心猛地一紧。
她抬起头,迎上王振的目光。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毒蛇一般的幽光。
“臣女谢总管告知,家兄能为国尽忠,是他的本分,也是沈家的荣耀。”
“说得好。”王振抚掌而笑,他向前走了一步,凑近沈清微,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不过,北境之地,苦寒贫瘠,蛮族又狡诈。沈将军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责任重大,行事可要万分小心,一步都不能踏错。否则,稍有不慎,这泼天的功劳,转眼间可就变成催命的符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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