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一潭化不开的浓墨,将整个将军府都浸染在内。静安居内,先前因沈夫人骤然昏厥而引发的喧嚣与慌乱,此刻已被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所取代。药石的气息与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在空气中弥漫,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所有的仆妇与大夫都已退下,沈夫人在服下安神的汤药后,沉沉睡去,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仍被无尽的噩梦追逐。
沈清微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没有点亮太多的灯火,只在书案上留下了一盏孤灯。豆大的火光在清冷的空间里摇曳,将她的身影投射在背后的墙壁上,拉扯出扭曲而孤寂的形状。
那只尘封多年的紫檀木匣,被她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中央。
木匣的表面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雕刻的缠枝莲花纹路里积满了细密的尘埃,那把小巧的黄铜锁,早已锈迹斑斑,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尘。这是一个承载了太多时光与秘密的器物,像是一头从远古蛰伏至今的凶兽,沉默着,却散发着让人心悸的气息。
沈清微伸出手,修长而微凉的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冷的锁扣时,竟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郑重,将一根早已准备好的银簪探入锁孔。
“咔哒。”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炸响。锁开了。那段被母亲用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封印了十几年的过往,在她面前,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腐朽的、混合着陈旧木香与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时光的味道,亦是秘密在黑暗中慢慢腐烂的气息。
沈清微的心跳,在这一刻仿佛都漏跳了一拍。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将匣盖完全掀开。
木匣之内,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之为罪证的瓶瓶罐罐。只有一叠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信笺,纸张早已泛黄发脆,边缘甚至有些残破。
最上面的一封,字迹娟秀温婉,是她母亲亲笔所书。
“素影吾妹,见字如面。入宫已三月,一切可还安好?宫墙深深,规矩繁多,万望珍重自身。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开头的几封信,都是如此。母亲以姐姐的口吻,关怀着这个曾经的贴身侍女,字里行间充满了温暖与挂念。而素影的回信,也同样充满了对故主与家人的思念,描述着初入宫廷的新奇与拘谨。
沈清微一封封地读下去,指尖下的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她的心,也随着信中的内容,一点点地被揪紧。
变化,是从大约半年后开始的。
素影的信,字迹开始变得潦草而急促,信中的内容也变得隐晦而断续。她不再提及宫中的趣闻,而是反复说着一些“身不由己”、“万望恕罪”的胡话。
“姐姐,若有来世,素影愿再为您牵马执鞭。今生……今生只怕要辜负您的厚爱。家中老父老母,还望姐姐,万望姐姐,能代为照拂一二……”
有一封信中,更是用细小的字迹在信纸的角落写下了一行字。
“家人被拿,性命为凭,我如木偶,线在他手。”
短短十二个字,却字字泣血!
沈清微的呼吸猛地一窒,拿着信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素影并非自愿,她是被人拿捏住了全家的性命,是被迫安插在德妃身边的棋子!
而能做到这一切,在皇宫大内之中,将一个宫女的家人牢牢掌控在股掌之间的,除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还能有谁?
所有的线索,都如同散落的珠子,在这一刻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萧烬的指控,母亲的惊恐,素影的背叛……一切都有了合乎情理的解释。
沈清微继续往下翻阅,她的动作变得急切起来。她要知道,素影到底经历了什么,母亲又为何会恐惧至此。
信笺已经到了底,最下面,却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块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暗红色的绢布。
甫一展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怨气便冲天而起,仿佛有压抑了十几年的冤魂,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在她的耳边凄厉地嘶吼。
绢布之上,是一个个用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迹书写而成的字。那笔画扭曲,力透绢背,承载着一个生命最后的绝望、不甘与血泪控诉。
这是血书!是素影的绝笔!
“罪奴素影,亲手弑主,罪孽滔天,万死难辞其咎!”
开篇第一句,就是最直接、最残酷的认罪。沈清微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有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继续看下去。
“然,毒非我愿,命不由我!皇后持奴全家性命相胁,以‘牵机’之毒、无形之法授之,奴不过一替死鬼尔!德妃娘娘仁善,待奴如亲妹,奴禽兽不如,日夜备受煎熬,五内俱焚!”
“事已至此,奴唯有一死,方能解脱。只可怜家中白发双亲、尚在襁褓之幼弟,素影不孝,不能侍奉膝下。泣血叩拜姐姐,若有一日此信得见天日,万望姐姐看在往日情分,救我家人于水火!他们被皇后遣送至城外西山‘藏云寺’,名为祈福,实为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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