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面扬起干燥的尘土,混着牲口粪便和汗水的味道,在城门前的土路上弥漫。
陈远站在土坡的阴影里,目光如刀,一遍遍刮过那两个葛衣男子。他们站在陶罐摊子后面,像是等着买主,但眼神从不在陶罐上停留。左边那个瘦高,右手虎口有厚茧,应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右边矮壮些,脖颈处隐约露出半截陈旧的刀疤——不是战场伤,是搏杀留下的,位置刁钻,差点割断喉咙。
“有问题。”老藤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独眼眯成了缝,“看左边那人的腿,站桩的姿势。军中的斥候才那么站,脚跟虚点,随时能发力。”
陈远心里一沉。不是山匪流寇,是受过正规训练的。是“影刃”的人,还是秦邑本地的暗探?
“阿草,”陈远没回头,“带丫妹去路边那棵歪脖子树后面,假装喂水。把背筐放下,盖子掀开一半。”
阿草没问为什么,抱着丫妹,背着装食物的筐,慢慢挪到土路另一侧那棵半枯的槐树下。她蹲下身,解开丫妹的襁褓,又打开背筐,露出里面所剩不多的肉干和果脯,像是寻常赶路歇脚的妇人。
陈远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城门。那两个葛衣男子注意到了阿草,扫了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大概是看面容是否与通缉画像相符——随即移开,重新盯向城门方向。
不是冲他们来的。至少不全是。
陈远松了口气,但心弦绷得更紧。这说明秦邑的排查很严,而且有明确的筛查目标。他们三个生面孔,还带着个孩子,进城必被盘问。
“老藤,”陈远低声道,“你身上的伤疤太显眼,脸上那几道也藏不住。一会儿分开走,你先绕到城西那片土坯房后面,等半个时辰再进城,就说是在西边山里采药摔的,来城里卖药材。记得,把短剑埋了。”
老藤嘴角抽了抽,似是不满,但没反驳,只是问:“你俩呢?”
“我和阿草从正门进,”陈远从怀里摸出几枚从路上溃兵身上搜刮来的、品相最差的贝币,又撕下一小条葛布,包了几粒粗盐,“就说兄妹,从东边逃难来的,男人死在路上了,来找在城里做苦力的亲戚。”
老藤独眼盯着他:“亲戚叫啥?住哪?”
“就说叫‘石’,住城东土巷。”陈远早在路上就打听过秦邑的大致布局,“土巷那片住的都是外来苦力,鱼龙混杂,容易蒙混。”
老藤点点头,不再言语,转身佝偻着背,沿着土坡阴影,朝城西那片低矮杂乱的土坯房摸去。他走得慢,脚步拖沓,像个真正的、被生活压垮的老药农。
陈远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破烂不堪、但勉强能看出原本形制的葛布深衣——这是路上从一个死去的行商身上剥下来的,虽残破,但比老藤他们那种粗麻蔽体要“体面”些。他又抓了把黄土,在脸上、脖颈处抹了抹,遮住过于干净的脸色和那道狰狞的肩伤疤痕。
做完这些,他才朝阿草走去。
丫妹已经重新被捆在阿草胸前,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陈远走近。阿草站起身,脸上也抹了些土灰,头发凌乱,眼神疲惫,真像走了千里逃难路的妇人。
“远哥……”阿草声音有些紧。
“别怕,”陈远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平稳,“记住,你叫‘草女’,我叫‘远’,是兄妹。男人叫‘大石’,三个月前死在路上了。咱们来投奔在城东土巷做苦力的表兄‘石’。他具体住哪间不知道,只说在巷子北头。”
阿草用力点头,嘴唇抿紧。
陈远又看向丫妹,小丫头怀里子板的温热感透过薄薄的襁褓传来,他伸手轻轻按了按,低声说:“丫妹乖,一会儿别哭,也别乱动。”
丫妹像是听懂了,眨了眨眼,小手抓住陈远的手指,咧开没牙的嘴笑了笑。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通往城门的土路。
越靠近城门,那股肃杀紧绷的气息越浓。守门的兵卒共四人,两个站在拒马旁检查货物,两个按剑立在门洞阴影里,眼神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进城的人。城墙上还有两个弓手,懒洋洋地靠在垛口后,但手指一直搭在弓弦上。
那两个葛衣男子还在陶罐摊后,目光随着陈远和阿草移动。
陈远低着头,脚步虚浮,一手捂着腹部,作痛苦状。阿草紧跟在后,一手抱着丫妹,一手扶着陈远的胳膊,脸上写满担忧。
轮到他们。
“站住!”拒马旁的兵卒喝道,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皮甲上沾满油污,“打哪来?干什么的?”
陈远抬起头,脸上挤出卑微又痛苦的笑:“军爷……小民兄妹,从、从东边来,逃难的……”
“东边哪?”
“葛邑附近的小村子……”陈远声音虚弱,“遭了兵灾,房子烧了,男人也……死在路上了。”他说着,眼圈竟真的红了——不是装的,是想起这一路的血腥和死去的人,悲从中来。
兵卒打量着他,又看看阿草和她怀里的孩子:“进城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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