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晋阳,黎明前。
皇城司礼监的太监们在天不亮时就忙活开了。净水洒街,黄土垫道,从宫门到正殿的御道两旁,连夜树起了崭新的彩旗。旗面绣着云纹仙鹤,在晨风中微微飘动,掩盖了砖缝里尚未洗净的血迹。
郭无为站在文德殿的丹陛上,看着宫人们布置禅位大典的场地。明日午时,他将在这里接受刘继恩的禅让,成为北汉第三位皇帝——至少名义上如此。龙椅已经擦拭得锃亮,扶手两侧新换了明黄绸缎;御案上摆好了传国玉玺、兵符、尚书省印;殿柱上悬挂的宫灯都换了新纱,描金画银。
一切都完美,完美得像一场戏。
“叔父。”郭守义匆匆走来,压低声音,“刚收到的消息,朔州军哗变。”
郭无为眉头微皱:“怎么回事?”
“朔州防御使高彦晖,公开宣称只认刘氏皇帝。说您……您得位不正,他拒不承认。”郭守义顿了顿,“城中守军约两千人,已封闭四门。”
意料之中。郭无为反而笑了。高彦晖是刘承钧一手提拔的老将,忠诚刻在骨子里。若不反抗,倒不正常。
“杨业的家人呢?”他问。
“还在府中,看守严密。”
“送他们去朔州。”郭无为淡淡道,“告诉高彦晖,若开城归顺,杨业追封郡王,其子荫袭指挥使。若负隅顽抗……杨氏满门,明日午时菜市口问斩。”
郭守义心中一凛:“叔父,这……”
“非常之时,用非常手段。”郭无为转身,目光冰冷,“告诉高彦晖,本相……不,朕的耐心有限。明日禅位大典前,他要做出选择。”
“侄儿明白。”
郭守义退下后,郭无为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晨光从高高的窗棂射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缓步走上丹陛,在龙椅前停下,伸手抚摸冰凉的扶手。
二十年了。
从枢密院一个小小的掌书记,到权倾朝野的枢密使,再到今天——这把椅子,终于触手可及。
代价呢?
杨业死了。郭崇义死了。无数人死了。还有更多人将死。
他想起年轻时读《史记》,读到“一将功成万骨枯”时,曾嗤之以鼻。如今懂了,权力之路,本就是血铺就的。
殿外传来钟声,沉闷悠长。天亮了。
郭无为收回手,转身走下丹陛。袍袖轻拂,带起细微的风,吹动御案上那份禅位诏书的一角。
那上面,刘继恩的血色玺印,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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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辰时,云州东南山区。
契丹山地队的百夫长乌尔罕趴在山脊上,用皮囊里的马奶酒冲洗着肩上的伤口。伤口不深,但火辣辣地疼——是被一种特制的铁蒺藜扎的,刺上似乎涂了毒,整个右臂都麻木了。
他身边躺着三具尸体,都是他手下最精锐的战士。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们在这里遭遇了周军山地营的一支小队。战斗短暂而激烈,对方只有五人,却配合默契,打了就跑。乌尔罕带人追击,结果踩中了埋伏的陷阱。
“百夫长,”一个年轻士兵颤声道,“还追吗?”
乌尔罕咬牙拔出肩上的铁刺,伤口涌出黑血。他撕下衣襟草草包扎:“追个屁!回营!”
他算是明白了,周军这些山地兵,根本不跟他们正面打。偷袭、陷阱、冷箭——全是下三滥的手段。但偏偏有效。他这支百人队组建才五天,已经折了十七人,连周军的毛都没摸到几根。
下山路上,乌尔罕越想越气。他是草原上长大的,习惯了纵马驰骋、弯刀对砍。这种躲在暗处放冷箭的打法,太憋屈了。
回到临时营地时,萧斡里剌正在查看地图。见乌尔罕负伤归来,脸色一沉:“又吃亏了?”
“将军,”乌尔罕单膝跪地,“周军太狡猾,根本不跟咱们打照面……”
“所以你就被耍得团团转?”萧斡里剌打断他,语气严厉,“乌尔罕,你是我麾下最好的猎手。在草原上,狼是怎么捕猎的?”
乌尔罕一愣。
“狼从不跟猎物硬拼。”萧斡里剌走到他面前,“它们会观察,会等待,会设伏,会驱赶,会消耗猎物的体力。等猎物疲惫不堪时,才一击致命。”
他指着地图上几个标记:“周军袭扰的地点,看起来杂乱,其实有规律——都在粮道附近,都在水源地附近,都在我们兵力薄弱处。他们在逼我们分兵,在消耗我们的精力。”
乌尔罕恍然大悟:“那咱们……”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萧斡里剌眼中闪过寒光,“他们设陷阱,咱们也设。他们偷袭,咱们就埋伏。从今天起,你带人专守这几处要害。记住,不要急着动手,等他们完全进入埋伏圈再打。我要活的,至少一个活口——得问出他们的营地位置。”
“得令!”乌尔罕精神一振。
“还有,”萧斡里剌补充,“派人去抓几个本地猎户。他们对山地最熟,让他们带路,找周军可能藏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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