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卯时正,云州城。
东方的天光还未刺破夜幕,城墙的轮廓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如巨兽脊背。萧斡里剌立马军前,望着这座即将到手的城池。五千契丹骑兵列阵于城外一里,人马皆寂,只有铠甲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偶尔的马鼻喷息。
云州南门洞开,逃难的百姓早已散尽。城墙上看不到守军旗帜,只有零星火把在晨风中摇曳,映出墙头斑驳的血迹——那是昨夜零星抵抗留下的。
“将军,”副将上前低声道,“探马回报,城内守军不足千人,集中于刺史府一带。百姓多已南逃。粮仓……已烧成白地。”
萧斡里剌点了点头。一切都按计划进行。郭崇义那点心思他看得清楚:放走百姓,自己留下死战,既保了名声,又给了契丹一座空城。聪明,但无用。
“传令,”他声音平静,“第一队、第二队从南门入城,控制街巷,遇抵抗者格杀勿论。第三队绕至西门外埋伏——潞州援兵若来,必走那条路。第四队随我去刺史府。”
“将军,要不要等郭崇义开城投降?”
“不等。”萧斡里剌冷笑,“我要的是城,不是他的人头。他自己要死战,就成全他。”
号角声起,低沉雄浑。契丹骑兵如黑色潮水般涌向城门,马蹄踏地的震动让城墙上的碎石簌簌滚落。
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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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前街。
郭崇义披甲持剑,站在临时堆起的街垒后。身边是郭勇和最后的三百亲兵。街垒是用门板、桌椅、石磨甚至锅灶堆成的,简陋不堪,但已是他们能做的最后准备。
“使君,”郭勇哑声道,“契丹人进城了。”
郭崇义没有回头。他望着长街尽头渐亮的天色,忽然问:“勇叔,你说,十年后还有人记得云州吗?”
“记得的人会记得。”
“那忘了的呢?”
“忘了就忘了吧。”郭勇握紧刀柄,“咱们对得起自己就行。”
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闷雷滚过长街。契丹骑兵出现在街口,火把的光芒照亮他们狰狞的面甲和雪亮的弯刀。
萧斡里剌一马当先,在街垒前三十步勒马。他打量着这最后的抵抗,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郭刺史,”他用流利的汉话喊道,“城已破,何必徒增伤亡?下马受缚,我可保你不死。”
郭崇义笑了,笑声在寂静的长街上格外清晰:“萧将军,你可知云州城墙上,刻着什么字?”
萧斡里剌皱眉。
“是开元年间,云州军民抵御突厥时留下的。”郭崇义一字一句道,“‘胡马敢南窥,汉血洗刀锋’。三百年了,字还在。”
他举起剑:“今日,郭某再加一句——‘宁为汉家鬼,不做契丹奴’!”
话音未落,他已跃过街垒,率先冲锋!
三百人紧随其后,发出最后的嘶吼。没有阵型,没有战术,只有以命换命的决绝。
萧斡里剌眼中寒光一闪,挥手下令:“杀!”
骑兵冲锋。长街狭窄,无法展开,但契丹人精湛的马术此刻展现无疑。他们在街中穿梭,弯刀翻飞,每一次劈砍都带起血花。
郭崇义连斩三人,甲胄上溅满鲜血。一支冷箭射中他的左肩,他咬牙折断箭杆,继续向前。郭勇护在他身侧,刀法狠辣,连劈两匹马腿,骑兵滚落,立刻被乱刀砍死。
但人数差距太大了。三百对五百,还是步兵对骑兵。一个个亲兵倒下,街垒前尸体堆积,血流成河。
郭勇后背中刀,踉跄一步,回头对郭崇义嘶吼:“使君!走啊!”
“走哪去?”郭崇义一剑刺穿一个契丹骑兵的咽喉,“云州就是我的坟!”
又一刀劈来,他举剑格挡,虎口崩裂,剑脱手飞出。紧接着肋下一痛,弯刀透甲而入。
他低头看着没入身体的刀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随兄长郭无为进晋阳宫。那时他还是个少年,站在金殿外,望着巍峨的宫墙,心中满是憧憬。
原来这一生,就这么长。
郭崇义缓缓倒下,血从嘴角溢出。他最后看了一眼东方——天快亮了,晨光正努力刺破云层。
“兄长……”他喃喃道,“对不起……”
声音消散在晨风中。
郭勇见状目眦欲裂,挥刀狂砍,连杀四人,最终被十几支长矛同时刺穿,钉死在街垒上。
战斗结束。长街上尸横遍地,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萧斡里剌下马,走到郭崇义的尸体前,沉默片刻,对副将道:“厚葬。是条汉子。”
“那城中……”
“按老规矩。”萧斡里剌翻身上马,“抢三日。但记住:不杀降卒,不辱妇女,不烧民居——云州以后是我们的了,别毁得太厉害。”
“得令!”
契丹骑兵欢呼着散开,开始洗劫。而萧斡里剌则策马登上城墙,望着南方——潞州援兵,该来了吧?
他等他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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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辰,潞州北五十里,山道。
王全斌突然勒马,举起右手。身后三千骑兵齐齐停住,训练有素,只有马匹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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