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云州城,刺史府偏厅。
郭崇义背对着厅门,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幅《云州山川形胜图》。图是前朝名手所绘,笔触细腻,将云州八县三关十六寨的山川地势、河流道路标注得清清楚楚。他曾无数次站在这幅图前,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像图中标注的那些名将一样,守土安民,青史留名。
可现在……
“使君,”幕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心翼翼,“契丹使者又来了,在正堂等候。说……若今日再无答复,明日就拔营攻城。”
郭崇义没有转身。他的目光停留在图上云州城的位置——那是他经营了十年的地方。城墙是他主持加固的,护城河是他下令拓宽的,城中三万百姓,大多认得他这位刺史。
“城防如何?”他问。
“已按使君吩咐,四门戒严,滚木擂石齐备,弩箭火油充足。”幕僚顿了顿,“只是……军心不稳。这两日已有三起逃兵事件,都是听了割地谣言,怕契丹破城后屠城。”
郭崇义的手按在图上,指节发白。逃兵……十年前他刚任云州刺史时,云州军是北汉边军中最悍勇的一支。那时契丹南侵,云州军死守孤城三月,城头血战十七次,无一人言退。怎么十年过去,就成了这般模样?
“城中大族呢?”他又问。
“崔、卢两家态度暧昧,只说‘全凭使君决断’。倒是几个中小家族联名上书,愿出钱粮助守城,只求使君莫要……”幕僚没说下去。
“莫要什么?莫要卖国?”郭崇义终于转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们都当我郭崇义是什么人?石敬瑭吗?”
厅中一片死寂。
良久,郭崇义摆摆手:“请契丹使者到偏厅来。另外……让郭勇来见我。”
郭勇是他的亲兵统领,也是郭家远房旁支。片刻后,一个精悍的中年汉子入内,甲胄在身,腰间佩刀。
“勇叔,”郭崇义换了称呼,“若真打起来,咱们能守多久?”
郭勇沉默片刻,实话实说:“城中守军三千,青壮可临时征召五千。粮草充足,器械完备。若军民一心,守三个月不难。但若军心涣散,百姓恐慌……”他没说下去。
“契丹骑兵呢?”
“五千骑兵野战无敌,但攻城非其所长。云州城墙高厚,他们若强攻,伤亡必重。”郭勇抬头,独眼中闪着凶光,“使君,打吧。契丹人欺人太甚,真当咱们云州无人吗?”
郭崇义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十五年的老部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至少,还有人愿意跟他一起死战。
但他不能。
他是云州刺史,更是郭无为的族弟。他若与契丹开战,晋阳那边的兄长怎么办?郭家的百年基业怎么办?
“使君,”郭勇忽然压低声音,“其实……还有个法子。”
“说。”
“假装答应契丹条件,先让他们退兵。然后咱们暗中联络潞州,借李筠之力牵制契丹。待晋阳局势明朗,再做打算。”郭勇说得很快,“契丹要的无非是利益,未必真愿为郭枢密拼命。咱们虚与委蛇,争取时间。”
郭崇义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效忠书一旦写下,就是铁证……”
“不写。”郭勇眼中闪过狡黠,“就说玉玺在晋阳,需兄长用印。先开榷场、供战马稳住他们。等拖上一两个月,局势说不定就变了。”
这主意很大胆,也很危险。若被契丹识破,云州将面临更猛烈的报复。
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路吗?
郭崇义深吸一口气:“让契丹使者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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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午时,潞州节度使府。
李筠看着刚送到的密报,眉头越皱越紧。密报是从云州城内传来的,只有短短几句话:“契丹逼城,郭崇义摇摆。城中军民主战,郭氏欲妥协。三日内恐有变。”
“王全斌。”他唤道。
“末将在。”
“云州那边,咱们的人能调动多少?”
王全斌沉吟:“明面上,只有几个商号伙计。但暗地里……郭勇是咱们的人。”
李筠一怔:“郭勇?郭崇义的亲兵统领?”
“对。”王全斌点头,“三年前他独子重病,云州无药可医,是咱们的人冒险从潞州送药过去,救了他儿子一命。他欠咱们一条命。”
李筠眼中闪过锐光:“他能做什么?”
“若郭崇义真要献城,郭勇可控制城门,放咱们的人进去。但……”王全斌犹豫,“云州城内还有契丹细作,若咱们动作太大,恐打草惊蛇。”
李筠起身踱步。云州不能丢——不是为北汉,是为潞州。云州若落入契丹之手,潞州北面就完全暴露在契丹铁骑之下,再无屏障。
“这样,”他停下脚步,“第一,让你的人继续散布消息,就说契丹破城后要屠城三日,抢掠妇女财货。消息要传得越广越好,让云州百姓人人自危。”
“第二,以本王名义给郭崇义去封信。就说潞州愿与云州结盟,若契丹攻城,潞州必出兵相救。但云州需开放盐铁贸易,并许潞州商队在云州自由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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