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寅时三刻。晋阳城,郭府密室。
烛火在铜鹤灯台上摇曳,将墙上的人影拉得扭曲变形。郭无为坐在紫檀木交椅上,手中握着一封被血浸透半边的信纸,指节捏得发白。信是郭崇的亲兵拼死送回的,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壶关遇伏,损兵千五,辎重尽焚。侄伤遁,周军约五百,疑李筠部。事泄矣。”
“事泄矣。”郭无为低声重复这三个字,声音在密室里回荡,像毒蛇吐信。
他对面坐着两人。左侧是个五十余岁的文士,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正是北汉宰相李恽。右侧则是个三十出头的武将,脸色阴鸷,是郭无为的堂侄、控鹤军都指挥使郭守义。
“周军怎会知道崇儿南下?”郭守义咬牙切齿,“定是有人泄密!”
“不是泄密。”李恽缓缓摇头,手指轻叩桌面,“壶关是潞州入河东的咽喉,李筠在那一带必有眼线。崇公子带两千人、辎重车队,动静太大,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郭无为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火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那双深陷的眼睛里仿佛有寒潭。
“李筠……”他喃喃道,“他是故意放崇儿过去,再在半路伏击。既要打击我们,又要让消息传回晋阳——传给刘继恩。”
郭守义脸色一变:“叔父是说,李筠在挑拨我们与陛下的关系?”
“不是挑拨。”郭无为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河东舆图前,“是阳谋。他要让刘继恩知道,我郭无为私自调兵南下,有异心。如此一来,刘继恩必会疑我、防我,甚至……”
他没说下去,但密室里的三人都明白那未言之意——甚至动手除掉他。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李恽问。
郭无为沉默良久,手指在地图上晋阳的位置轻轻一点,然后缓缓移向北方,落在云州、朔州一带。
“刘继恩年轻气盛,又早有除我之心。此番事泄,他必不会善罢甘休。”郭无为转过身,烛火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
“叔父要……”郭守义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郭无为摇头,“弑君之名,背不得。我们要做的,是让刘继恩‘自愿’退位。”
李恽眯起眼:“枢密使的意思是……”
“契丹。”郭无为吐出两个字,“耶律挞烈在杀虎口大败周军,正需休整补给。若我们许以云、朔二州,请契丹出兵‘协助安定河东局势’,你说耶律挞烈会不会答应?”
密室中一片死寂。云、朔二州是北汉北部屏障,割让给契丹,无异于自断臂膀。但李恽和郭守义都明白,这是郭无为在绝境中能想到的唯一生路——借外力压内敌。
“只是……”李恽迟疑道,“割地求援,恐遭天下人耻笑。”
“耻笑?”郭无为笑了,笑声里满是讥讽,“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换来儿皇帝之位,坐享二十载富贵。后晋亡时,谁还记得他当初的耻笑?这天下,成王败寇而已。”
他走回座位,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一饮而尽:“李相,你即刻草拟密信,用我的私印,派人星夜送往杀虎口。记住,使者必须是我们郭家的死士,信送到后……不必回来了。”
李恽深吸一口气,躬身:“臣明白。”
“守义,”郭无为看向侄子,“你秘密调集控鹤军,控制晋阳四门。记住,要做得隐蔽,分批换防,不要引起刘继恩的警觉。另外,派人盯紧宫里的动静,刘继恩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侄儿领命!”
两人退下后,密室中只剩郭无为人。他重新走到舆图前,手指从晋阳划向汴梁,又从汴梁划回晋阳。
“柴荣……李筠……刘继恩……”他低声念着这三个名字,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你们都想让我死。可我郭无为能活到今天,靠的就是比你们谁都想活。”
他吹熄烛火,陷入一片黑暗。
窗外,晋阳城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睡梦中。但这座千年古城,已站在了风暴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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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辰时。汴梁西郊讲武堂工地。
沈括蹲在一堆刚运到的青砖旁,手里拿着一个木制的“标准榫卯检验模具”。这是个精巧的装置,由硬木制成,一端是标准的榫头,一端是标准的卯眼,中间用铁箍固定。
“来,试试。”他对身旁的工匠说。
工匠搬来一根已经加工好的梁柱,将梁柱的榫头对准模具的卯眼,用力插入——严丝合缝。又将模具的榫头对准梁柱的卯眼,同样严丝合缝。
“成了!”工匠惊喜道。
沈括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这是第七次修改模具设计,终于达到了柴荣提出的“严丝合缝”的标准。他起身看向工地,几十名工匠正在用这套模具检验已经加工好的构件,合格的被打上“检”字火印,不合格的被搬到一旁准备返工。
工地边缘搭起了几个大棚,里面炉火熊熊,铁锤叮当。那是临时设立的工匠坊,负责加工和修正构件。沈括采用了柴荣的建议,将木材按硬度分类,硬木做梁柱,软木做椽子,各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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