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刮过太行山脉的裸露岩脊。
赵匡胤勒马驻足,望着眼前蜿蜒如蛇的军阵。两万人的队伍在峡谷中拉成一条长线,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正是正月末,山中积雪未化,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泥中跋涉,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片薄雾。
“大帅,前方三里便是摩天岭隘口。”亲兵校尉石守信策马上前,脸上冻得通红,“斥候回报,岭上无契丹哨探。”
赵匡胤点了点头,没有立刻说话。他握着缰绳的手冻得有些发麻,但更让他心头发紧的是身后这支军队的状态。
五千新军,一万五镇兵——这本就是一场豪赌。
新军着统一的深青色棉甲,背负制式弩机、长矛与圆盾,行军时仍勉强保持着“三人成行”的队形。他们是柴荣登基后,从禁军中精选良家子、佃户子弟,用全新的《操典》训练半年的成果。纪律严明,令行禁止,但脸上仍带着未曾经历血火的稚嫩。
而那些镇兵则杂乱得多。他们来自河北各镇,多是征战多年的老兵,皮甲陈旧,兵器五花八门,行军队形松散,却自有一股战场淬炼出的凶悍之气。赵匡胤清楚地看到,几个镇兵都头正蹲在路旁抽着旱烟,对新军投去不屑的眼神。
“传令,”赵匡胤终于开口,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全军在隘口前休整两刻。让各营指挥使来中军帐议事。”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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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帐设在背风的山坳里,不过是几块油布搭起的简易棚子。十余名将领挤在里面,呼出的热气在帐顶凝成水珠,滴答落下。
赵匡胤没有坐,他站在一幅粗糙的羊皮地图前。地图上用炭笔画着潞州、蔚州、杀虎口等地名,线条粗粝却精准——这是枢密院战前下发的机密舆图。
“诸位,”他环视帐中将领,“我军已过黄河七日,按日程,明日当出太行,进入蔚州地界。但耶律挞烈的三万骑兵,五日前已占杀虎口。”
帐中一阵低语。杀虎口是通往蔚州的咽喉要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契丹人抢先一步,意味着原本计划的正面突破已不可能。
“大帅的意思是?”说话的是镇兵左厢都指挥使王审琦,年约四十,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伤疤。他是郭威时代的老将,对赵匡胤这个“空降”的统帅并不完全信服。
赵匡胤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最后停在一处:“不走杀虎口。我们绕道。”
手指落处,地图上标注着三个小字:鬼见愁。
“鬼见愁?”王审琦眉头紧皱,“那是条猎道,悬崖绝壁,莫说大军,便是猿猴也难行。”
“正是因其险,契丹绝不会设防。”赵匡胤语气平静,“周大勇的侦察队三日前已探过,猎道虽险,但可行。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需用绳索攀援。”
帐中哗然。
“大帅,我军有辎重,有弩车,如何过得去?”
“轻装。”赵匡胤斩钉截铁,“每人只带三日干粮、兵器甲胄。弩机拆解,由辅兵背负。其余辎重——包括那些笨重的攻城器械,全部留在摩天岭,由王将军率两千人看守。”
王审琦脸色一变:“大帅,这……”
“这是军令。”赵匡胤打断他,目光如刀,“王将军,你部的任务同样重要。待我军绕至杀虎口后方,你需大张旗鼓,佯攻关口,吸引耶律挞烈主力。”
他转向另一侧:“张老实。”
“末将在!”前军都指挥使张老实挺直脊背。这个曾经的佃户,如今身着都指挥使的鎏金皮甲,脸上虽仍带着泥土般的质朴,眼神却已锐利如鹰。
“你率三千新军为前军,今夜子时出发,先行开路。遇悬崖处,钉木桩、系绳索,为大军铺路。”
“得令!”
“石守信。”
“末将听令!”
“你率斥候营,即刻出发,沿鬼见愁至杀虎口一线侦察。我要知道耶律挞烈的布防细节——营寨位置、巡逻时辰、马厩粮仓所在。”
“遵命!”
一条条命令流水般下达。将领们领命而出,帐中很快只剩下赵匡胤一人。他缓缓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块硬邦邦的粟米饼,就着皮囊里的冷水啃了起来。
帐外传来士兵的喧嚣声、骡马的嘶鸣、锅釜碰撞的叮当响。这支军队就像一头被塞进狭小笼子的猛兽,焦躁不安。赵匡胤知道,绕道鬼见愁是步险棋——一旦被契丹察觉,半渡而击,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他别无选择。
柴荣给他的时间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内,必须拿下蔚、朔、云三州,在契丹主力南下前建立防线。正面强攻杀虎口,就算能打下来,也必然损失惨重、耗时日久。
“陛下以新军试某,某便以契丹试此剑利否。”他低声自语,手指抚过腰间佩剑的剑柄。那是临行前柴荣亲赐的“七星”剑,剑鞘上镶嵌七枚铜钉,按北斗排列。
剑很重,如同肩上的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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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山中气温骤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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