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骑冲锋时,声音不是轰鸣,是撕裂。
八百匹覆甲战马同时加速,马蹄铁砸在冻土上,不是鼓点,是铁匠用巨锤锻打铁砧的闷响。马匹的喘息变成嘶鸣,鼻孔喷出的白雾在寒风中拉成长长的气尾。骑兵俯低身体,长矛平端,矛尖在日光下连成一条闪烁的寒线,像一柄缓缓抽出的巨刃。
柴荣没有动。
他站在龙旗前,单手持剑,剑尖斜指地面。风卷起明黄色的斗篷,在身后狂舞如焰。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缓慢而沉重,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用锤子敲击钟鼎。药效已经褪到临界点,视野边缘开始发黑,但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死死盯住冲在最前面的那匹黑马——
杨衮的马。
距离两百步。
柴荣举起左手。这个动作很慢,仿佛手臂有千钧重。身后的张永德看见信号,嘶声大吼:“弩!”
周军阵前,三百张床弩同时击发。这不是手持弩,是需要三人操作的大家伙,弩臂用多层硬木和牛筋胶合,弩箭长如短矛,箭镞是三棱破甲锥。弩箭离弦的瞬间,空气被撕裂的尖啸声压过了马蹄声。
第一波箭雨落下。
冲在最前的三十余骑人仰马翻。重甲能挡刀剑,却挡不住这种近距离的床弩直射。一支弩箭贯穿马颈,余势未衰,又扎进骑手的胸甲,把人钉在地上。另一匹马被射中前腿,惨嘶着翻滚出去,把背上的骑兵压成肉泥。
但契丹重骑没有减速。他们像一股铁流,踏过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
距离一百五十步。
“弓!”柴荣左手挥下。
两千弓手齐射。这次是抛射,箭矢划出弧线,从空中落下。大部分箭被盔甲弹开,叮叮当当像下了一场铁雨。但总有缝隙——面甲的窥孔,颈甲的接缝,马腿的关节。不断有人中箭,马匹哀鸣,但阵型依然完整。
距离一百步。
柴荣能看清杨衮的脸了。狼牙头盔下,那张脸棱角分明,颧骨高耸,眼睛像两颗嵌在岩石里的黑曜石。杨衮也在看他,眼神冰冷,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杀意。
七十步。五十步。
柴荣终于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跨出一步,右手“定国”剑举过头顶,剑身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金芒。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把剑掷了出去。
不是掷向杨衮,是掷向杨衮战马前的地面。
长剑旋转着飞出,剑尖向下,“铮”的一声,深深扎进冻土,立在两军之间。剑柄剧烈颤动,发出嗡嗡的鸣响。
这个动作太出乎意料,冲在最前的契丹骑兵下意识地勒马。战马人立而起,后面的骑兵收势不及,撞上前队,阵型出现了一丝混乱。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柴荣用契丹语大吼:“杨衮!看你的身后!”
声音不大,但杨衮听见了。他本能地回头一瞥——
狼牙岗方向的浓烟,已经不再是笔直的一柱。现在它散开了,像一朵巨大的、漆黑的蘑菇云,在天空中缓缓扩散。而且烟的颜色变了,不再是草木燃烧的灰白,是某种更深的、带着油脂味的黑——那是粮仓和军械库完全燃烧的标志。
老巢,真的没了。
杨衮的身体僵了一瞬。只有一瞬,但足够了。
柴荣身后,周军阵中突然推出二十辆古怪的战车。车不大,没有轮子,是 sled 式的滑橇,每辆车上有三个巨大的陶瓮,瓮口用油布密封。士兵用火把点燃油布,然后奋力把车推向正在减速的契丹骑兵。
“避!”杨衮嘶吼,但已经晚了。
陶瓮撞上马腿,碎裂。里面不是火油,是石灰——生石灰混着硫磺和硝石,遇火即燃,遇水则沸。燃烧的石灰粉扬起来,像一片白色的雾,笼罩了前排的骑兵。
惨叫声顿时炸开。
石灰粉钻进盔甲的缝隙,沾到皮肤立刻灼烧起泡。更可怕的是吸进呼吸道,骑兵们捂着喉咙,从马背上滚落,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战马也遭了殃,眼睛被灼瞎,疯狂地乱冲乱撞,把阵型彻底搅乱。
这不是战场该有的手段。但柴荣不在乎。他只知道要赢,用什么方法不重要。
“杀!”张永德抓住机会,率骑兵从两翼杀出。
混战开始。
狼牙岗顶,赵匡胤看见了巴公原方向升起的烟尘。
不是一道,是无数道,密密麻麻,遮蔽了半边天空。那是大规模骑兵交战才会有的景象。
“打起来了。”郭延绍拄着枪站在他身边,脸色白得像纸,但眼睛很亮,“杨衮回不来了。”
赵匡胤没有回答。他看向北面,那里依然平静,但平静得让人不安。杨衮不是傻子,老巢被端,他一定会派人回来查看,甚至可能分兵回救。
“岗下的壕沟挖好了吗?”
“挖好了,三道,都插了尖木桩。”郭延绍说,“弓弩手也布置到位,每人配了六十支箭。就是……就是人手不够,能战的不到四千了。”
赵匡胤点点头。伤亡比他预计的要大,尤其是冻伤和旧伤复发,能站着的人每天都在减少。但他不能退,一步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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