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骡车悄无声息地拐入小道,车辙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五里外的林子里,几十双眼睛正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庄子灰墙黑瓦,门口的老榆树下拴着的几匹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
一个腰背佝偻的灰衣老仆从门里窜出来,抓住裴澈的衣袖,“小公子!老爷他——”
“先安置人。”裴澈打断他,转头对宋四郎低声道,“这是忠伯,跟着父亲三十年了。”
忠伯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在看到李郎中背着的药箱时瞳孔一缩。
他立即转身,“阿福!带老爷去东厢房!热水!”
又对另一个仆人吩咐,“你去寻张郎中!快!”
宋时念跟着穿过三重院落来到正堂。
瓷碗里的茶汤泛着苦涩的香气,宋时念摩挲着碗沿,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换了一身靛蓝布衣的裴澈带着个精瘦男子进来。
那人约莫四十出头,太阳穴微微鼓起,右手虎口的老茧显示这是个常年握刀的人。
“周叔。”裴澈郑重道,“劳烦您了。”
周管事拱手,声音极低,“司户曹的刘主事是老爷的门生,但近来风声紧,未必敢明着帮。
待会儿进城,你们只说是裴家新雇的佃户,莫提流民二字。”
宋时念几人肃然点头。
夕阳余晖洒在青石板上,城门处的盘查比想象中松。
周管事递了块木牌,守卒扫了眼便放行。
进城后,街道渐窄,两侧店铺挂起灯笼。
周管事脚步不停,拐进一条僻静小巷,低声道,“刘主事酉时下值,我们得赶在他回家前截住。”
宋时念心头一跳,“若截不住呢?”
周管事没回头,只淡淡道,“那就得等两日后的衙期,但你们等不起。”
司户曹后巷。
一个身着青袍的瘦高男子匆匆走出衙门侧门,周管事立刻迎上,“刘主事!”
那男子脚步一顿,看清来人后脸色微变,压低声音,“你怎么——”
周管事上前,低头与他耳语几句。
刘主事眉头微皱,目光扫过宋时念几人,“跟我来。”
他绕到衙门后的一间小值房,点亮油灯,从柜底抽出一叠空白户帖。
“名册。”他伸手时官袖沾到未干的墨迹。
沈思远恭敬递上文书,袖中金条恰巧滑落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刘主事眼皮都没抬,左手压住金条一拂,那抹金色就消失在了书册下。
他运笔如飞,“按《户令》,新附籍者当授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四十亩,然襄州地狭…”
笔锋突然一顿,“岘北那片砾石岗,名义上是军屯废地,实际早荒了。你们若要,得自己垦。”
他抬眼扫过众人,又低头疾书,“成年男丁授永业田八亩,老弱五亩,女户减半。至于口分田…”
笔尖在纸上悬了片刻,“造册四十亩,待日后宽乡再补给,眼下只给十亩旱田作口分。”
说着却在正式户帖上写下“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四十亩”截然不同的朱批字样。
又在旁边蝇头小楷批注,“石田三折一,实授永业田如左;口分虚注,实给旱田十亩;三年免赋,垦熟后官三民七”
他将文书一转,背面添了行更小的字,“岗西三十步内所垦,五年内不计公廨。宅基半亩,若择台地可扩至一亩,免地基钱。宅旁酸枣、荆条诸木,许民采伐自用。”
宋时念盯着那些被反复修改的数字,胸口突然发闷。
八亩薄田就是一个壮年男丁活命的根基——
她想起兖州老家那些连阡累陌的良田,如今不知落在哪个豪强手里。
她们还算幸运,能攀上裴家这条线,那些毫无倚仗的流民呢?
怕是连这一捧砾石都求不得…
窗外传来孩童嬉闹声,宋时念恍惚看见小饼拼命给他死去的妹妹塞粮食的样子。
她猛地闭了闭眼。
“不知可否引水?”宋四郎压低声音问道。
刘主事抬眼看了看他,从桌案下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旧纸,迅速塞进他手里,“自己看,看完烧了。”
纸上潦草画着几条水脉走向,其中一条,正穿过那片砾石岗。
办完户籍,周管事带他们匆匆离开衙门。
夜风微凉,宋时念抱着那叠户帖,心绪复杂难言。
“明日我会让人送地契来。”周管事在岔路口停下,“你们莫在城里逗留太久。”
沈思远点头,正要走,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周管事,这么晚了,还替主子跑腿呢?”
阴影里走出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腰间别着短刀,目光阴鸷地盯着他们。
周管事面色不变,袖中手指却微微绷紧,“赵三?”
宋时念借着视角盲区后退半步,悄无声息将户贴收入空间。
赵三咧嘴一笑,“我家老爷说,裴参军既回来了,总得…打个招呼。”
话虽如此说,眼睛却紧紧盯着沈思远几人不放。
沈思远神色磊落,朝周管事拱了拱手,举手投足间自然带着读书人的气度,“周兄,看来要等过些时日我等再聚了。”
赵三眯起眼打量几人,沈思远指节上还沾着墨渍,宋四郎腰间挂着毛笔,还有他们虽朴素却整洁的衣衫——
沈思远并不理会赵三的打量,转身要走。
不料赵三突然抢步上前,大手猛地抓向宋四郎肩头的包袱。
“你——”宋四郎身形一闪,包袱散开,里头几本书册散落一地。
“对不住啊。”赵三咧嘴一笑,“手滑了。”他弯腰作势要帮忙捡书。
宋四郎一把按住书册,“无妨。”
待赵三的身影彻底消失,宋时念才松开袖中匕首。
此时的周管事已无心寒暄,神色铁青匆匆朝另一处走去。
不远处骡车旁,宋二郎焦躁地来回踱着步。
见宋时念几人归来,他忙上前,“方才那是…”
“先走。”沈思远沉声道,“城门将闭。”
宋时念跃上车辕。
看来得寻个机会打听一下裴家之事,这潭浑水,若不先摸清深浅,只怕来日被人当了垫脚石都不知晓。
刚出城门不久,宋时念突然出声,“有人跟着。”
宋二郎会意,猛地一抖缰绳。
骡车突然拐进一条荒废的岔道,车帘翻飞间,宋四郎和沈思远悄然滚入路旁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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