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城门口已排起长队。
守城官兵挨个查验路引,对衣衫褴褛的流民更是横加刁难,稍有不顺眼便喝令退开。
宋时念三人赶着骡车排在队伍中,宋老二悄悄往查验的官兵手里塞了块碎银。
那官兵掂了掂分量,这才挥手放行。
“凭什么他们能进?”身后突然传来尖利的叫嚷。
宋时念回头,只见那吊梢眼妇人正扯着官兵的衣袖,“我们也缴钱,让我们进去!”
官兵一把甩开她,嗤笑,“就你们这几个铜板?连城门税都不够!滚远点,别挡道!”
眼看着宋时念的骡车缓缓驶入城门,那妇人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突然扯开嗓子喊道,“官爷明鉴啊!那家人车上藏着好东西呢!我亲眼看见他们包袱里——”
宋时念心头一紧,宋四郎低声道,“别回头,快走。”
进了城,宋老二带着二人直奔粮铺。
宋时念却总觉得心神不宁,低声道,“爹,那妇人怕是要坏事。”
宋老二沉着脸点头,“采买完立刻出城,不要耽搁。”
而此时城门外,吊梢眼妇人见官兵对她的喊叫无动于衷,眼珠一转,突然压低声音。
“官爷,他们那支流民队伍可真不得了,有百来号人,粮食多,还有好些个标致的小娘子…”
官兵闻言果然来了兴趣,“当真?”
“千真万确!”妇人凑得更近,细细说起。
几个官兵交换了个眼神,为首的眯起眼冷笑,“既如此,我等可得好好‘查验’一番。”
宋时念三人采买完赶着骡车回到城外营地时,远远就看到十多个衙役围在他们营地前。
领头的三角眼小吏眯眼打量李芍药几人,假笑道,“奉县尊令,流民青壮需服十日河工役,至于小娘子们嘛…”
他手指突然在芸娘脸上划了一道,“城内织坊正缺人手,跟爷走一趟,包管吃香喝辣。”
“官爷说笑了。”宋老爷子一个箭步上前,把芸娘拽到身后,“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实在当不得差…”
“老东西找死!”小吏突然变脸,抬脚就朝宋老爷子心窝踹去。
老人闷哼一声跌坐在地。
“阿爷!”宋二郎第一个冲出来,却被两个衙役提刀架住脖子,按着肩膀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砸在碎石地上。
这一下像是捅了马蜂窝,队伍里十多个青壮汉子呼啦啦全站了出来。
宋时念瞳孔骤缩,豪州谯县那次也是这般,县尉带人围住她们,说是征劳役修河堤,实则全送进了赵家庄。
若不是她趁夜烧了赵家粮仓,引得庄内大乱,只怕......
“怎么?还想造反不成?!”领头衙役厉喝,但声音隐隐带着颤动,其余衙役跟着纷纷抽出佩刀。
宋时念的手指已经扣住了车辕下的短弓,冰冷的弓身让她想起赵家庄冲天而起的火光。
——这次若进了县衙大牢,怕连放火的机会都不会有。
她看着衙役们开始推搡女眷,看着他们腰间的铁链哗啦作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今日要么杀出去,要么被辱。
她指节绷紧,杀意已起,正欲抽箭——
“啪!”
手背突然一痛,低头见一枚三寸长的檀木签钉在车辕上,尾端雕刻的云纹还在微微颤动。
她猛地抬头,眼中未散的杀意凝成一点寒星,正对上一双琉璃般的眸子里。
三丈外的马车里,斜倚着一雪衣少年。
他懒散地支着下巴,乌发间垂落几缕银丝绦带,唇色淡得近乎透明。
唯有眼尾那一抹微挑的弧度,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矜贵。
指尖的机括还保持着弹射的姿势,折射的冷光恰好扫过她握弓的手,像一句无声的警示。
“啧,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那道嗓音轻得像雪落,却让喧闹的官道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回头,只见一辆玄青帷马车不知何时已横在路中央。
车辕上苍狼啸月的徽记在晨光下泛着冷铁寒光,四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骏马昂首而立。
“是萧家!北境守护神——萧家的马车!”人群中不知谁倒抽一口冷气,几个商贾打扮的立刻跪了下去。
车帘半卷,露出半张苍白俊美的脸。
萧砚斜倚隐囊,银色披风随意搭在肩头,指尖带着一枚血玉扳指。
明明一副病弱公子的模样,可当他眼风扫过来时,最跋扈的衙役竟扑通跪在了泥地里。
“郎、郎君恕罪!”领头衙役咽了口唾沫,额头抵着地面,“小的们奉、奉县尊之命办差…”
萧砚忽然轻笑一声,“张之焕最近胃口不小啊,连过路的流民都要扒层皮…”
他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几人,声音一沉,“还不快滚?!”
衙役脸色一变,还没开口,萧砚又轻飘飘补了一句。
“还是说,需要我亲自去问问——他手底下的人,什么时候改行当人牙子了?”
衙役面如土色冷汗涔涔,手脚并用往后退,“是小的们瞎了眼!这就滚!这就滚!”
萧砚却已经阖上眼,仿佛多看他们一眼都嫌脏。
宋时念忙上前要扶起阿爷,却见他浑身颤抖,挣扎着竟要自己站起来。
那双浑浊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存在。
她望向马车里那个病恹恹的贵公子,怎么也无法把这个苍白俊美的少年和阿爷故事里那些“饮马瀚海”的萧家将士联系起来。
可当晨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时,她注意到,那看似慵懒的坐姿,肩背却始终保持着随时可以暴起的弧度。
萧砚似有所觉,忽然转头,准确捉住了那道与众不同的目光——
不是畏惧,不是谄媚,而是某种他许久未见的,纯粹的好奇。
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薄唇无声开合,“…箭藏深些。”
马车轱辘缓缓驶离,宋时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人,是在说…箭?
车旁,亲卫绛翎抱着剑小声嘀咕,“郎君不是最嫌麻烦吗?今日怎么…”
萧砚手中机括“咔嗒”一声。
绛翎立刻噤声,见自家公子目光落在车窗外那群流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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