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信在烛火上化为灰烬,最后一点火星明灭间,映亮慕笙凝重的眉眼。
青黛已经退下,内殿只余她一人。窗外雨声渐密,敲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反倒衬得殿内愈发寂静。她走到铜盆前,将沾了灰烬的手指浸入微凉的水中,细细搓洗,仿佛要洗去的不是尘灰,而是心头那层骤然蒙上的阴翳。
北境军粮,宫中贵人,某位公公,忠勇侯次子……这几个词在脑海中反复盘旋,织成一张模糊却危险的网。
是谁给她的密信?目的何在?是提醒,是试探,还是……想借她的手达成什么?
慕笙擦干手,走到窗边。雨丝被风吹斜,打在窗纸上,晕开一片片湿痕。她想起陆执今日在南书房那句“宁可面对明处的恶”,想起他眉宇间深重的疲惫,想起他吃粥时沉默的侧影。
那个男人在怀疑,在挣扎,在独自扛着这座江山最沉重的部分。而她,因为能听见他心底最深处不愿示人的声音,反而比旁人更清楚地看见他的孤独。
她该告诉他吗?关于这封来路不明的密信?
不,现在还不能。
慕笙轻轻摇头。无凭无据,仅凭一张匿名字条,不仅无法取信于陆执,反而会打草惊蛇,更会让她自己陷入被动——解释不清消息来源,便是最大的疑点。陆执可以容忍她许多小聪明,但绝不会容忍任何可能涉及前朝后宫勾结的、不明底细的信息渠道。
她必须自己先查,至少要摸清这潭水的一角。
首要的,是确认“宫中贵人”的范围,以及“某位公公”究竟指向谁。能插手北境军粮调配的,绝非普通妃嫔或低等内侍。林昭仪?她有宠,也有家族势力,但她的手能伸到户部和兵部去吗?其他几位育有皇子的妃嫔?或是……那位常年礼佛、看似不问世事的太后?
至于公公……福公公自然嫌疑最大,他是御前第一人,消息最灵通,行动最便利。可正因如此,他若真与外人勾结,风险也最大。陆执并非昏君,对身边人岂会毫无防备?
慕笙揉了揉额角,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这皇宫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宫,每一条看似平静的路径下,都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
“姐姐。”青黛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小厨房的夜宵备好了,是鸡丝银耳羹,煨在灶上。您看……”
“先温着吧。”慕笙应道,“等陛下传唤再说。”
她需要时间理清思绪。
然而,变故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
后半夜,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隐约的夜来花香。
慕笙浅眠中,被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惊醒。她立即起身,披上外衣,刚走到门边,便见福公公一脸焦灼地赶来,额上竟见了汗。
“姑娘,快,陛下那边……”福公公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明显的慌乱,“陛下旧疾犯了!”
慕笙心头一紧:“旧疾?什么旧疾?可传了太医?”
“传了,张院判正在路上。”福公公急道,“是早年在军中落下的咳症,一到换季或是心绪起伏过大、劳累过度时便容易引发。今日朝上动了大气,又熬到这般时辰未歇息……方才在南书房咳得厉害,竟见了血丝!”
咳血?!
慕笙脸色一白,来不及多想,转身便往南书房方向疾走。福公公小跑着跟在后面,絮絮叨叨:“陛下不让声张,只让老奴悄悄去传太医,也不让挪动,就在书房后头的暖阁里歇着……唉,这可如何是好……”
南书房暖阁内,灯火通明。
陆执半靠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脸色在烛光下苍白得吓人,唇色淡得近乎透明。他闭着眼,眉心紧蹙,呼吸有些急促,偶尔压抑地轻咳两声,每咳一下,肩膀便微微震颤。
张院判已赶到,正跪在榻前小心诊脉,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两名太医署的药童垂手立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
慕笙放轻脚步走进去,先向张院判微微颔首示意,然后静静站到榻边不远处。她的目光落在陆执按在锦被外的手上——指节分明,此刻却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微显。
【……麻烦。】
她听见他心底一声厌烦的低语,带着病中特有的虚弱和燥意。
【这点小毛病,也值得兴师动众。】
【咳……喉咙里腥甜……真是……】
慕笙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都咳血了,还说是“小毛病”。这个男人,对自己身体的漠视程度,简直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
张院诊完脉,又仔细查看了陆执的舌苔和面色,这才躬身退开几步,低声道:“陛下,此乃肝郁化火,灼伤肺络,加之旧年寒气未清,外感湿邪引动内疾。万幸此次咳血不多,乃肺络细微损伤所致。老臣这就开方,需清热化痰、润肺止血,兼以疏肝解郁。陛下务必静养,切忌再劳神动怒,饮食也需清淡温软。”
陆执睁开眼,眸色因疲惫和不适显得更深,他瞥了张院判一眼,声音沙哑:“开方便是。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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