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庭院里的梧桐开始大片大片地飘落黄叶,在地上铺了一层金黄色的毯子。瀞芷院中却暖意融融,小厨房里飘出阵阵甜香,沈清弦正挽着袖子,亲自盯着炉火上的小陶罐。
罐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气泡,一股清冽中带着甘醇的香气弥漫开来,不同于寻常花香的甜腻,更似山间清泉混合了草木与蜜的复杂气息。
“小姐,这香丸的味道真好闻,和咱们平日制的花香都不一样呢。”春桃在一旁打着下手,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沈清弦用银勺轻轻搅动着罐中粘稠的琥珀色液体,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这是用秋日采摘的金盏银台(金银花)为主料,配了少许陈皮、木樨蜜,还有前几日庄子上送来的新鲜茯苓汁液,反复熬煮提炼的。意在清心解郁,安神静气。”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香方试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构思这个方子时,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身着青衣、眉宇间总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思虑的“陆公子”。
那日月下对酌,他虽未明言,但言语间偶尔流露出的,是身处高位、周旋于朝堂与宫廷的疲惫,是那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责任带来的压力。他赠她孤本商事杂记,投其所好,解她经商求知之渴。那她,便回馈他一份能稍解疲乏的安宁吧。
这份挂念,来得悄无声息,却又如此自然而然。像是在心田里埋下的一颗种子,在一次次交锋、合作、畅谈与并肩中,不知不觉已生根发芽。
“小火再煨上半刻钟便可离火了。”沈清弦细致地吩咐春桃,“离火后要趁热倒入模中,定型后需用浸过泉水的细纱布阴干,不可曝晒,记住了?”
“记住了,小姐。”春桃用力点头,看着自家小姐在氤氲香气中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心里隐隐觉得,小姐近来似乎有些不同了。虽然依旧沉稳干练,但眉宇间那层若有若无的冰霜,仿佛被春风吹融了些许,偶尔会流露出一种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本该有的、轻灵的神采。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陆璟的书房内。
陆璟端坐在书案后,手中虽拿着一卷《河防通议》,目光却并未聚焦在文字上。窗外秋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莫名地就让他想起了那夜“玉颜斋”后院,月光下,那个隔着帷帽与他侃侃而谈的身影。
“先生对此事如何看待?”他记得自己当时将一桩关于漕运官吏贪腐的难题,以假设案例的形式抛了出去。
屏风后(那时还未月下对酌)的“颜先生”沉默了片刻,清越的声音缓缓响起:“水至清则无鱼。骤然彻查,恐引漕运震荡,于民不利。依在下浅见,不若明升暗降,将其调离要害之位,再派干练心腹暗中接手,梳理关节,待根基稳固,再行雷霆之举,既可除蠹虫,亦不伤漕运根本。”
其思路之老辣,布局之沉稳,完全不像一个终日与胭脂水粉打交道的商人,反倒像一位深谙权术与民生之道的谋士。那一刻,陆璟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越发确信,这位“颜先生”绝非常人。
而后来月下对酌,她(他)谈及“女子立世之艰难”时,语气中那份不易察觉的郁结与不甘,又让陆璟觉得,在这位神秘东家的身上,似乎背负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种神秘与才华交织而成的吸引力,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动着陆璟的好奇心,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挂念。
几日不见,他便觉得生活中仿佛缺了点什么。缺少了那种棋逢对手的智力交锋,缺少了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配合,更缺少了那个能让他放下世子身份、畅所欲言的“知己”。
他放下书卷,走到窗边,目光掠过庭院中练武的石锁和兵器架,最终落在墙角一盆开得正盛的秋菊上。他忽然想起,“颜先生”似乎对草木特性极为了解,或许会喜欢这类清雅的花卉?
这个念头一起,便有些按捺不住。
“陆安。”他唤来贴身随从。
“世子有何吩咐?”精干的随从应声而入。
“去库里,将那套前朝官窑烧制的雨过天青瓷瓶取来。”陆璟吩咐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再挑几盆品相好的绿菊、瑶台玉凤(菊花名种),一并准备好。”
陆安微微一愣,世子向来不喜这些繁琐装饰,今日怎么忽然对花啊瓶啊的感兴趣了?但他训练有素,并不多问,只恭敬应道:“是,世子。”
“等等,”陆璟又叫住他,沉吟片刻,“不必送去‘玉颜斋’铺面。三日后,我会亲自去验收下一批货的进度,届时……随车带去便是。”
他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以答谢“颜先生”此番为宫中供货尽心尽力为由,似乎说得过去。只是这礼物的选择,未免太过精心,已然超出了普通合作伙伴的范畴。
陆安心下明了,躬身退下。他隐约觉得,世子对那位神秘的“玉颜斋”东家,似乎格外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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