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档案馆的城建资料库里,弥漫着一股纸张、灰尘和岁月混合的特殊气味。巨大的金属档案柜像沉默的巨人,一排排矗立在恒温恒湿的库房里,柜门上贴着褪色的标签,标记着年份和区域。这里收藏着这座城市近半个世纪几乎所有重要建筑的施工蓝图、审批文件和验收记录,是一座用图纸和文字堆砌起来的、关于钢筋水泥的记忆坟墓。
吕凯和赵永南坐在阅览区一张宽大的橡木长桌旁,桌面上摊开着从不同编号柜子里调取出来的、厚厚几大本装订册。这些都是关于城郊那座废弃化工厂改造工程的全部施工记录。纸张已经有些发黄变脆,翻动时发出轻微的、干燥的“沙沙”声,像某种古老昆虫的振翅。
他们的目标明确:找到那根埋葬了张明远的水泥柱浇筑当天的全部记录。
工程不大,但流程规范。记录分门别类:施工日志、材料进场报验单、隐蔽工程验收记录、监理旁站记录、混凝土浇筑申请与审批表……时间跨度近一年。两人分工,吕凯翻看需要签字的表格和日志,赵永南则快速浏览电子扫描件,用他带来的便携式扫描仪对关键页面进行高清拍照和OCR文字识别,存入电脑进行交叉比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档案馆高高的窗户透进下午斜射的阳光,光柱里无数尘埃飞舞。只有翻页声、轻微的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低声交谈打破这片属于历史的寂静。
“找到了。”赵永南突然低声说,手指点在电脑屏幕上的一张扫描件上。那是“混凝土浇筑申请与审批表”中的一页,申请浇筑的部位明确写着“A区3#承重柱”,申请日期正是张明远失踪前大约一周。表格下方需要施工单位技术负责人、监理工程师和建设单位现场代表三方签字。
吕凯凑过去看。施工单位签字栏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盖着项目部的章。建设单位代表签字栏空白——这符合常理,那种小工程,建设单位通常不会派人天天盯着。他的目光落在最关键的那一栏:监理工程师签字。
那里签着一个名字:柳征。字迹工整清晰,后面跟着监理单位的红色公章。
“柳征当天是现场监理?”吕凯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和他们之前掌握的情况有出入。柳征是以“独立建筑设计师”的身份为这个改造项目提供前期咨询,监理工作通常由专门的监理公司派驻工程师负责。
“看这里。”赵永南切换页面,调出同一时期监理公司的考勤记录和派工单扫描件。在水泥柱浇筑当天,监理公司记录显示,派驻该项目的常驻监理工程师“因私事请假一天”,考勤表上该位置是空白的,派工单上也没有安排其他监理顶班。
“同一天,柳征在监理记录上签了字,而本该在场的正式监理却请假了。”吕凯看着这两份矛盾的记录,眼神锐利起来,“这不合规。没有监理资质的柳征,不能代替正式监理签字验收关键工序。要么是监理公司严重违规,默许甚至授意柳征代签;要么……”
“要么,这份有柳征签字的记录,本身就是假的,或者是在特定条件下被‘制造’出来的。”赵永南接过话头,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他从监理公司内部服务器“借”来的、那位请假监理的个人工作邮箱后台登录日志(通过一些非正式的技术手段)。“我查了一下这位监理的邮箱。在水泥柱浇筑前一天,他收到了一封来自柳征工作邮箱的邮件。”
屏幕上显示出一封邮件,发送时间下午五点四十分,正是下班前后。邮件内容很短,措辞礼貌:
“王工,您好。明日A区3#承重柱浇筑,我已与施工单位沟通,会到场监督关键节点。您若有事不便,可安心处理,此处我会代为跟进。柳征。”
赵永南将邮件内容翻译出来:“意思就是:明天关键的柱子要浇了,我会去看着。你要是有事(请假了),就不用来了,这儿有我。”
“而这位王工,”赵永南点开邮箱的发件箱,找到了一封几乎在收到柳征邮件后立刻回复的邮件,回复时间五点四十五分,“他回复了,内容更短:‘好的,谢谢柳工。辛苦。’”
两封邮件,一来一回,不到五分钟。内容平常得像同事间的普通工作交接。但放在水泥柱浇筑、正式监理请假、柳征违规签字验收这个背景下,这两封邮件就像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拼出了一个清晰的画面:
柳征主动提出代为监理关键的水泥柱浇筑。正式监理乐得清闲,顺水推舟。于是,浇筑当天,工地上没有了拥有监督权力的正式监理的眼睛。只有柳征,这个具备专业建筑知识、清楚结构要害、并且怀有不可告人目的的设计师,以“帮忙”的名义,出现在了最关键的现场。
他可以在混凝土浇筑前,从容地检查甚至调整钢筋绑扎和模板支设;他可以在浇筑过程中,以“监督质量”为名,接近甚至操作核心工序;他更可以在浇筑后的养护初期,当混凝土尚未完全凝固硬化时,做某些……“特殊处理”,比如,预留一个未来可以打开的、通往柱体内部的隐秘入口,并提前设置好精密的密封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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