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山,位于秦岭南麓,山高林密,沟壑纵横。
一年前,渭南大捷,孙传庭的秦军像铁犁一样把关中犁了一遍。
这里就成了“流寇”们最后的避风港。
说是“寇”,现在看着跟叫花子也没什么区别。
李自成从马上跳下来,他那匹原本神骏的枣红马,现在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见,饿得连响鼻都打不出来。
“闯王!闯王!”
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卒从树林子里钻出来,噗通跪在地上。
“刘二狗他们几个……刚才去河边打水,把桶扔了,跑了。”
李自成解下腰刀,重重地砸在石头上。
当火星还是溅了出来。
“跑了?往哪跑?”
“往北边跑!说是那边官府给发屯田的种子,还……还管饭。”
小卒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李自成没有发怒,也没有杀人。
他只是转过头,看着周围那些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老营弟兄。
这些人,有的跟着他从米脂就开始起义,有的跟着他血战过北京城下。
以前,他们眼里有光,觉得能打出一片天。
现如今,那光没了,只剩下饿出来的绿光。
一种绝望的情绪,像这深山里的瘴气一样,在队伍里弥漫。
孙传庭那一招“以工代赈”太毒了。
不打你,不杀你,就馋你。
只要放下刀,那边就有热粥喝,有地种。
对于这些本就是活不下去才造反的农民来说,这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闯王,这么下去不行啊。”
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
李自成回头一看,是牛金星。
这位前年投奔来的举人老爷,现在那身长衫也成了布条装,脸颊深陷,但那双小眼睛里,却还闪着算计的光。
“牛先生,有话直说。”
李自成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抓起一把野菜根塞进嘴里,嚼得嘎吱响。
“咱们现在就像这石头缝里的草,没水没土,早晚得干死。”
牛金星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闯王,咱们输给孙传庭,不是输在刀把子上,是输在肚子上。”
“那孙传庭现在在黄河边,又是修堤,又是屯田。”
“百姓有了盼头,自然就不跟咱们走了。”
“可是……这盼头要是没了呢?”
李自成嚼野菜的动作停住了,抬起眼皮,那只独眼里透出一股寒意。
“先生的意思是?”
“百姓是水,咱们是鱼。”
牛金星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现在官府给他们挖了渠,水都流到官府那边的田里去了。”
“咱们这条鱼要想活,就得把那个渠给堵死去!”
“大王你想想,那些刚分到地的百姓,最怕什么?”
李自成冷笑一声。
“怕收成没了,怕官府的粮到了秋后被赋税抽光。”
“对!”
牛金星一拍大腿。
“咱们这就派人下山,也不用多。”
“哪怕十个人一队,趁夜摸进那些屯田的庄子。”
“不杀人,就两件事:烧粮仓、毁水利!”
“把孙传庭刚修好的渠给扒了,把那些屯田户还没收割的庄稼给点了。”
“甚至……把那几头官府发下来的耕牛给宰了。”
“只要这一把火烧起来,那些百姓发现官府保不住他们的收成,甚至还要为了修补水利逼他们出苦力。”
“那时候,怨气一起来,他们吃不上饭,不就又只能跟着咱们造反了吗?”
李自成沉默了。
他虽然号称“闯王”,虽然杀过不知道多少贪官,但他自认为自己是替天行道。
烧百姓庄稼,断百姓活路这种事,那是真正的“贼”才干的。
这违背了他当初“迎闯王,不纳粮”的初心。
见李自成犹豫,牛金星又加了一把火。
“闯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高祖斩蛇起义,也没见他心疼过那条蛇。”
“现在不是讲仁义的时候,是讲活命的时候!”
“您看看这些弟兄,再没吃的,不用官军打,咱们自己就先散伙了!”
李自成猛地站起来,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正在把树皮往嘴里塞的小孩。
那是老营一个战死头领的遗孤。
那孩子眼里的饥饿,刺痛了他。
仁义?
那是坐稳了江山才讲的东西。
现在,他只想活下去。
只想让这杆大旗不倒下去。
“传令!”
李自成抽出腰刀,指着山下。
“把老营里的精锐斥候都撒出去!”
“十人一组,给我渗到商洛、蓝田一带的屯田区去!”
“见到粮仓,烧!”
“见到水渠,毁!”
“告诉弟兄们,想不想吃肉,就看这一把火烧得旺不旺!”
……
三天后的深夜。
蓝田县,赵家庄。
这里原本是一个典型的荒村,半年前,孙传庭的新政推到这儿。
官府给发了种子,从黄河边引了水,还借了两头大黑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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