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软刀子还在割肉,京城里的硬戏码已经开场了。
北镇抚司,诏狱最底层。
这里是整个大明最阴森的地方,常年不见天日。哪怕是大白天,也得点着松油火把。
但今天的这间囚室,倒还算干净。
没有发霉的稻草,没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甚至还点了一盘不知名的熏香。
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中间摆着一张梨花木的小几,上面放着一壶酒,两只杯。
囚室里坐着一个人。
皇太极。
昔日不可一世的大金国汗王,如今却只能坐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里。
他身上的金甲早就被扒了,那是战利品,现在没准正挂在京城的哪个城门楼子上示众。
现在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普通的粗布袍子。
这袍子不合身,勒得他有些难受,但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像一把插在地上的枪。
他在等人。
他知道那个人会来。
自从在卢沟桥被那个年轻的皇帝用火枪方阵围住,直到被生擒,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想得最多的,不是逃跑,而是对方为什么不杀他。
杀了他是最简单的。
人头一挂,传首九边,那是何等的武功?那是何等的荣耀?
可朱由检没这么做。
不仅没杀,这一路上甚至没怎么折辱他,除了带着镣铐,吃喝倒也没亏待。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自己对他还有用。
而且是大用。
“大汗好定力。”
牢门没有响,声音是从那个送饭的小窗口传进来的。
皇太极没回头。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一杯?”
他的汉话很标准,甚至带着几分京腔。
那扇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
嘎吱。
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个身穿便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没带随也没带刀。
就那么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仿佛逛的不是牢房,而是自家后花园。
朱由检。
皇太极抬起头,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朱由检。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对手。
年轻。
太年轻了。
脸上连一点胡茬都没有,皮肤也白净得像个书生。
甚至还没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豪格年纪大。
可就是这么个年轻人,把他的八旗精锐,埋葬在了那条冰冷的卢沟河里。
“我在想,你会什么时候来。”
皇太极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
“今天是个好日子。”
朱由检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自顾自地拿起酒壶,倒了两杯。
“朕刚收到消息,江南那边的米,运到天津了。”
“米价降了,人心定了。朕有空了,这就来看看老朋友。”
皇太极冷笑一声。
“老朋友?”
“也是。论起神交,你我确是对弈已久。”
他端起酒杯,却没喝,只是在手里转着。
“朱由检,我也问你一句。”
“你为何不杀我?”
“把我押到菜市口,千刀万剐,不是更能平息你大明百姓的怒火吗?不是更能显得你是个中兴圣主吗?”
朱由检笑了。
他笑得很轻松,很无所谓。
“杀你?”
“杀你也太便宜你了。”
“再说了,杀了你,谁来帮朕杀人呢?”
皇太极的手一顿。
“什么意思?”
“要杀谁?这天下还有你需要借刀杀的人?”
“晋商八大家被你灭了,流寇被你赶进山里了,连东林党都被你整得半死不活。”
“我这把断了的刀,还能杀谁?”
朱由检没有直接回答。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
那纸很薄,上面的字也很潦草,明显是密探从极远的地方,用最快的速度传回来的。
“看看吧。”
朱由检把纸推到皇太极面前。
“这可是从你的老家,盛京,刚刚传回来的。”
“朕觉得,你应该会感兴趣。”
皇太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放下酒杯,拿起那叠纸。
第一页,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第二页,他的手开始有些抖。
看到第三页,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额头上那根青筋突突直跳。
那是关于盛京局势的密报。
“多尔衮…私会代善…”
“莽古尔泰…御前拔刀…”
“阿济格…抢掠正黄旗军械库…”
每一行字,都像是一把尖刀,扎在他的心窝子上。
“不可能!”
皇太极猛地把纸拍在桌子上,震得酒杯里的酒都洒出来些许。
“多尔衮那小子没这个胆子!代善……代善更不会背叛我!”
“我是大汗!只要我不死,谁敢动那把椅子?!”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镇定。
那是恐慌。
一个帝王对自己权力即将失控的本能恐慌。
朱由检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像是在看一条即将被抛弃的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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