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悠长而厚重的海军备号角声,穿透了清晨的薄雾,震得天津海河口两岸的芦苇都在微微颤抖。
这声音对于天津卫的百姓来说,既陌生又震撼。
它不像平时漕船那种短促的吆喝,也不像官兵巡逻时的铜锣,而是一种带着金属质感的低吼,仿佛来自远古巨兽的呼吸。
老张头是海河码头上的老苦力了,干这行快三十年。
他正在那儿啃着手里发硬的半个窝头,听到这动静,手一抖,窝头差点掉进河里。
“这是啥动静?”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望向入海口的方向。
不光是他,整个码头上几百号等着扛活的苦力、小贩,甚至那几个还在打哈欠的税吏,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伸长了脖子往东看。
先是雾气里出现了一个黑点。
紧接着,是一根高耸入云的桅杆,上面挂着一面巨大无比的红底金字大旗。
那旗子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上面那个斗大的“郑”字,即便隔着二里地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船!好大的船!”
有个眼尖的后生喊了一嗓子。
确实是大。
那是郑芝龙的旗舰“金龙号”,光是露出水面的船舷就有两层楼高,巨大的风帆遮天蔽日,随着波浪起伏,就像是一座移动的海上堡垒,压迫感十足地向码头逼近。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在这艘巨舰身后,一艘又一艘的大海船接二连三地破雾而出。
五艘……十艘……五十艘……一百艘……
根本数不过来。
整个海河口宽阔的水面,瞬间就被这就如森林一般的桅杆给填满了。
如果说以往的漕船是一群鸭子,那这就是一群巨鲸。
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力,让老张头这种见了一辈子船的人,都看傻了眼,两腿发软,只想跪地上磕个头。
“这……这是龙王爷显灵了吗?”
他喃喃自语。
旁边的那个税吏,手里还捏着准备收税的签子,这时候早掉地上了都没发现。
他是个识字的,看着那面大旗,喉咙发干地吐出几个字:“平……平海……不对,是海运总兵大人的船队!皇粮!这是皇粮来了!”
船队靠岸的动静,比我想象得还要大。
那些船太深了,吃水重,有些就在江心抛锚,用小船转运。
即使这样,那第一艘靠上栈桥的运粮船,卸下来那个跳板,“咣当”一声砸在地上,都感觉整个码头晃了三晃。
不是空的。
是实打实的重。
郑芝龙没有亲自下来扛包,但他也没闲着。
他站在旗舰的船头,一身一品武官的麒麟服,腰里挎着天子赐的尚方宝剑,满脸都是得意。
这阵仗,是他特意摆给天津百姓看的,也是摆给全天下人看的。
“卸货!”
他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
其实不用他吼,船上的水手、哪怕是那些黑人卫队,早就按捺不住了。
一个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扛着也是特制的、一百斤装的大麻袋,像是蚂蚁搬家一样,顺着跳板往下冲。
那一袋袋东西落地,立刻有户部的官员上去拿着铁签子一戳。
白!
雪白!
那是比京城里达官贵人吃的还要好的江南精圆米!
没有掺沙子,没有发霉,散发着新米特有的清香。
“我的个乖乖……”
老张头闻着那味儿,口水都下来了。
这哪里是米,这是命啊!
京城里为了这口吃的,这几天听说米价都涨到天上去,好些人家已经开始卖儿卖女了。
“都别愣着!今儿个活多,扛一包给十个铜板!现结!”
那边管事的户部主事拿着个大喇叭喊。
十个铜板?
平时扛死扛活也就两三个!
老张头眼珠子都红了,把那是半个窝头往怀里一揣,吆喝一声:“爷们儿们!这可是皇差!给皇上干活,还有现钱拿,都给我上啊!”
几百号苦力发出一声欢呼,潮水般涌了上去。
一时间,天津码头上那是热火朝天,号子声、吆喝声、大米的落地声,汇成了一曲比任何韶乐都要动听的曲子。
“报!第一批海运漕粮两万石已上岸!后续还有八万石正在入港!”
快马信使背上插着红旗,从天津出发,一路沿着官道狂奔,每过一个驿站就换马不换人。
那“大捷”的声音,比前几日战胜建奴还要让人激动。
三天后,京城。
朝阳门外的通惠河码头。
虽然这会儿河里的水不多,但从天津转运过来的那一长串驳船,硬是用纤夫给拉到了这天子脚下。
满城百姓,不分男女老少,这会儿都挤在城门口看热闹。
不为别的,就为了看这一眼“救命粮”。
朱由检没有在那深宫里待着。
他穿着一身常服,但明黄色的颜色还是表明了他的身份。
他不顾王承恩和几个言官的劝阻,坚持要亲自来这码头迎接。
不是为了作秀,是他必须得给这海运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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