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一匹快马跑死了三匹,才将那封只有八个字的密信,送入城外一处幽静的园林。
这里是前内阁大学士,周阁老的私家别院。
周阁老看完信,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他只是将那张薄薄的信纸,随手置于昂贵的紫铜描金沉香炉中。
信纸一角蜷曲,变黄,最终被无声的火焰吞噬,化作一缕轻烟,混入缭绕的檀香。
“京城势变……”
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评论炉中香料的成色。
他懂了。
京城的那些门生,那些自诩清流砥柱的盟友,已经快顶不住了。
皇帝比他想象中要聪明,也更狠。
那个年轻的天子,竟然放下身段,懂得去发动那些他们最瞧不上的泥腿子,来跟他们这群士大夫争夺“大义”的名分。
周阁老站起身,用一根温润的白玉拨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炉内的香灰。
“既然陛下不想要体面了。”
他的语气依然平淡,就像在谈论明日天气。
“那老夫,也只能帮陛下把这层最后的窗户纸,给捅破了。”
从这一刻起,这便不再是朝堂上的政见之争。
而是一场战争。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
当天夜里。
这座平日只闻丝竹、只谈风月的雅致园林,迎来了几位身上沾满铜臭气的客人。
他们是整个南直隶最有钱的几个人。
南京城最大的米粮商会会长,朱老板。
几乎垄断了江南三成丝绸生意的苏杭织造总商,孙老板。
还有掌握着江南大半地下钱庄的徽州钱王,胡老板。
这几位跺跺脚便能让一方市面震动的豪商,此刻在周阁老面前,却都显得有些局促。
他们一个个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自己能有今日的家业,全靠眼前这位老人,以及他背后那张庞大入云的文官网络,在朝堂上为他们遮风挡雨。
“都坐吧。”
周阁老没有半分客套,径直坐上主位。
他开门见山:“京城的消息,老夫已经收到了。”
“皇帝铁了心要保魏忠贤。”
“而且,还要给我们扣上一顶‘江南硕鼠’的帽子,打算将我等连根拔起!”
几个大商人闻言,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垮了,肥厚的面皮都白了几分。
前些天,魏忠贤在秦淮河边杀的那七个人,坊间传闻血水染红了半里河道。
他们是真的怕了。
“阁老!您可得救救我们啊!”
米商朱老板“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一张胖脸皱成了苦瓜。
他哀求道:“那魏阉实在太狠了!如今他天天派东厂的番子在我们铺子周围晃荡,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就冲进来,把我们也给……”
他颤抖着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周阁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慌什么?”
“他有刀,我们就没有?”
众人皆是一愣。
我们哪来的刀?我们只是做生意的商人。
周阁老的手指,隔空指向了朱老板。
“你手里的米,就是最好的刀。”
他又转向另外两人:“你们手里的布,你们钱庄里的银子,都是刀!”
“而且,是比魏忠贤的绣春刀更狠,更杀人不见血的刀!”
周阁老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墙上一副巨大的《江南舆图》前。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寒意。
“从明天起。”
“南京城,所有的米行、布行、钱庄,全部关门。”
“理由你们自己编,盘点也好,东家病了也罢,甚至就说怕被东厂查抄,不敢开门!”
“总之,一粒米,一尺布,一两银子,皆不许流出市面!”
此言一出,温暖如春的书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丝绸商孙老板手里的茶盏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满手,他却浑然不觉。
这釜底抽薪,已不是绝户计,而是屠城计!
南京城坐拥百万人口,每日消耗的米粮布匹是个天文数字。
一旦断供,哪怕只是几天,这座天下最繁华的雄城,顷刻间便会沦为人间炼狱!
“阁老……这、这恐怕会闹出民变啊?”
钱庄胡老板声音发虚地问道。
“要是真乱起来,朝廷怪罪下来,我们……”
“糊涂!”
周阁老猛地转身,厉声喝道:“要的,就是民变!”
“百姓饿了肚子,没了衣穿,自然就要闹事。”
“他们会去找谁闹?”
他目光如锥,死死钉在众人脸上。
“当然是去找现在掌管南京的魏忠贤!”
周阁老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灼亮。
“届时整个南京城大乱,沸反盈天,看他魏忠贤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朝廷为平息民愤,除了杀了他魏忠贤给天下人谢罪,还能有什么法子?”
“此计,名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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