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京城,春光正好。
尹明毓躺在自己院中新搭的葡萄架下,身下是铺了软垫的藤编躺椅,手边小几上摆着冰镇过的酸梅饮子,还有一小碟金娘子新研制的桂花酥酪。
距离谢景明离京已三月有余。
日子比她预想的还要舒坦。
老夫人起初还隔三差五叫她过去问问府中事务,后来发现她虽不主动揽权,但交代下去的事情件件清楚明白,府里花销甚至比从前还省了一成,便也懒得日日盯着——横竖孙儿不在家,这个孙媳妇只要不生事,爱在院里种菜还是种花,随她去吧。
“夫人。”
兰时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手里捧着一封刚送到的信:“岭南来的。”
尹明毓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兰时已经习惯了她这模样,笑着将信放在小几上:“这次的信封比上回厚些呢。”
“无非又是那些话。”尹明毓这才慢悠悠地坐起来,拆开信笺,“问问策儿学业,说说岭南湿热,再提两句公务繁杂……”
话说到一半,她顿住了。
信的前半部分确实如她所料,谢景明的字迹工整冷峻,语气公事公办。但翻到第二页,末尾处却多了几行与全文格格不入的话:
“近日府中可好?你……咳,酸梅饮子莫要贪凉,你体寒之症未愈。另,听闻京中有人议论府中事,不必理会,我已安排人处置。”
尹明毓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半晌,忽然笑出声。
“夫人笑什么?”兰时好奇。
“笑咱们这位谢大人。”尹明毓把信纸折好,重新塞回信封,“明明想提醒我有人要搞事,偏要拐弯抹角地先问酸梅饮子——他怎知我近日在喝这个?”
兰时脸一红:“是奴婢上次在信里随口提了一句……”
“哦——”尹明毓拉长声音,似笑非笑地看她,“原来咱们兰时还会‘随口’跟姑爷汇报我的饮食起居啊。”
“夫人!”兰时急得跺脚,“奴婢是怕姑爷担心您!”
“好好好,不逗你了。”尹明毓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有人议论就议论吧,横竖我如今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慈继母’、‘懒散主母’,再加一个‘善妒不容人’,啧,三罪并罚,该沉塘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兰时却急了:“那些混账话夫人别往心里去!咱们院里的人都知道,您对小郎君是真心好,小郎君如今活泼开朗了多少?还有红姨娘那边,明明是您宽容……”
“行了。”尹明毓摆摆手,“旁人爱说什么便说什么,我又不会少块肉。”
正说着,院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还没到跟前就嚷开了:“夫人!不好了!学堂那边来人,说咱们小郎君跟人打起来了!”
尹明毓猛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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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策打架的地方在学堂后院。
尹明毓赶到时,场面已经被先生控制住了。五六个七八岁的孩子站在一边,谢策独自站在另一边——小脸脏兮兮的,衣裳扯破了,发髻也散了,但背脊挺得笔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像只被惹急了的小兽。
而他对面,一个锦衣华服、约莫八九岁的男孩正捂着脸哭,指缝间露出些青紫痕迹。男孩身边站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此刻正指着谢策的鼻子骂:
“没娘养的小野种!下手这么黑!看我今天不——”
“不怎样?”
尹明毓的声音不高不低,平平淡淡地插了进来。
那妇人一愣,转头看见尹明毓,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扬起下巴:“我当是谁,原来是谢夫人。来得正好,你看看你家这孩子,把我家宝儿打成什么样了!今日若不给个说法,我定要告到你们谢府老夫人那儿去!”
尹明毓没理她。
她径直走到谢策面前,蹲下身,掏出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灰:“伤着哪儿了?”
谢策原本绷着的小脸,在看到她的瞬间忽然松动,眼圈一下子红了,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哭,只摇了摇头。
“说话。”尹明毓看着他,“为什么打架?”
谢策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开口:“他……他说母亲坏话。”
“哦?”尹明毓挑眉,“说我什么了?”
“他说母亲是……是占了姐姐位置的坏女人,说母亲对我不好,是装样子……”谢策越说越委屈,眼泪终于掉下来,“他还说,父亲根本不喜欢母亲,早晚要把母亲休了……”
旁边那妇人冷笑:“童言无忌!小孩子家学舌罢了,就算是说了几句不当的话,你家这孩子就能动手打人?看看把我家宝儿打的!这要是破了相,你们谢家担待得起吗?”
尹明毓站起身,转向那妇人。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淡的:“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我夫君是户部郎中周明德!”妇人昂首道。
“周夫人。”尹明毓点点头,“按您的意思,令郎说我坏话,是‘童言无忌’;我家策儿动手,就是‘罪大恶极’——这道理,是您周家的道理,还是大梁的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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