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肆虐了整整一日一夜,终于在第二日清晨,如同耗尽气力的巨兽,喘息着渐渐退去。
天空依旧阴沉,但雨水已然停歇,只余下屋檐滴滴答答的水声,和满目狼藉。院子里,那几株芭蕉几乎被彻底撕碎,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木瓜树也折断了枝桠,尚未成熟的青涩果子滚落泥泞,混着残枝败叶,一片凋敝。
尹明毓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窗外风雨渐歇的声音,混杂着前衙隐约的、持续到深夜的动静,让她无法真正安睡。脑海里反复浮现周老夫人那张失去血色的脸,以及谢景明离去时孤峭挺拔、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的背影。
她起身,简单梳洗,换上一身素净的青色衣裙。兰时端着热水进来,眼下也有淡淡的青影。
“夫人,您不多睡会儿?”兰时心疼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睡不着。”尹明毓用温热的布巾敷了敷眼睛,“周家那边可有消息传来?陈嬷嬷回来了吗?”
“还没。”兰时摇头,“不过天刚亮时,前衙有军士出去,像是往白沙乡方向去的。”
尹明毓点点头,没再多问。有些事,急也没用。
早膳很简单,清粥小菜。尹明毓没什么胃口,勉强用了半碗,便起身去了后院。她最挂念的,是那片小小的菜地。
不出所料,菜地一片惨淡。昨夜暴雨如注,又兼狂风,她辛苦搭起的简易竹架早已倒塌,嫩绿的菜苗或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或干脆被污泥掩埋,几乎看不到一点鲜活的颜色。只有最角落的几株君达菜,仗着叶子宽大厚实,还倔强地挺立着,但也沾满了泥浆。
尹明毓站在地头,静静看了许久。南国的风雨,果然比京城更加暴烈无情。她蹲下身,小心地拨开一片烂叶下的泥土,指尖触到一点柔嫩的绿意——那是一株快菜,虽然被压得厉害,但根似乎还扎在土里。
她轻轻舒了口气。只要根还在,就还有希望。
“兰时,去找把铲子和水桶来。”她挽起袖子,“把倒了的架子清掉,还能救的菜苗扶一扶,冲掉泥浆。死了的……就拔了吧,腾出地方,过两天再补种。”
“夫人,这地太湿泞了,等太阳出来晒晒再弄吧?您手上还有泡呢。”兰时劝道。
“等不及了。”尹明毓已经开始动手清理倒伏的竹架,“菜苗娇嫩,捂在泥水里久了,根就烂了。手上的泡早好了,不碍事。”
兰时知道劝不动,只好赶紧去找工具帮忙。
主仆二人就在这雨后湿冷泥泞的菜地里,一点点收拾残局。尹明毓的动作很轻,很仔细,仿佛在抢救什么珍贵的物什。冰凉的泥水浸湿了她的手指和裙裾,她也浑不在意。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尹明毓以为是兰时,头也没回:“把那边的碎叶子拢一拢,先堆到墙角……”
“你在做什么?”一个低沉微哑的声音响起。
尹明毓动作一顿,回过头。谢景明不知何时站在了后院月亮门口,他依旧穿着昨日的衣服,沾着泥点和不知名的污渍,头发有些凌乱,下巴泛着青色的胡茬,眼底的红血丝比昨日更甚,但眼神却奇异地清明,甚至带着一种风暴过后的、冰冷的平静。他就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浓浓的疲惫,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战场和灾难现场的硝烟气。
“夫君。”尹明毓站起身,手上的泥巴也忘了擦,“你……回来了。周家那边……”
“找到了。”谢景明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人在赤坎外海的礁石滩上,捞上来的。没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尹明毓心口还是像被重锤敲了一下,闷闷地疼。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节哀。”
谢景明看着她沾满泥泞的双手和裙摆,又看了看那片狼藉中,被她小心翼翼扶起、露出一点点绿意的菜苗,目光在她苍白却平静的脸上停留。
“周家老夫人,今日清晨已能进些米汤,陈嬷嬷刚派人回来报了平安。”他忽然说道,“她醒来后,知道是你送药及时,又留下嬷嬷照料,让人带了话,说多谢你,周家……记下这份情。”
尹明毓垂下眼睫:“能帮上忙就好。”
“这场风,各乡损失不小,房屋坍塌,船只损毁,死了十几个人,伤者更多。”谢景明继续说道,像是在对她汇报,又像是自言自语,“海堤冲垮了三处,赤坎渔港几乎全毁。海寇……倒是没趁机捣乱,许是风浪太大,他们也怕。”
他的语气很淡,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的,压着人命和疮痍。
尹明毓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显得苍白。讨论政事?她不懂。她只是安静地听着,仿佛一个无声的容器,承接他话语里沉重的碎片。
“我已经下令开仓放粮,并征调城中大夫、药材,分赴各乡救治伤者。倒塌的房屋,官府出部分木料,动员乡民互助修缮。”谢景明的声音里透出不容置疑的决断,“最麻烦的是渔港和海堤,重建需要时间,也需要钱粮。我已上奏朝廷,请求拨付赈灾款项,但远水难救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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