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水汽,一阵紧过一阵。芭蕉叶在风中狂乱摇摆,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天边积聚着铅灰色的厚重云层,翻滚着压向海面。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似乎就要来了。
观察使府内,气氛亦有些不同寻常的紧绷。前衙那边,从清晨起便有军士和吏员脚步匆匆,进出频繁,传递文书,低声禀报。谢景明已有两日未曾回内院歇息,只让亲兵送过一次换洗衣物,留下口信:“近日风浪大,沿海恐有不宁,公务繁忙,勿念。”
尹明毓自然“不念”。她只是让兰时备了些耐放的干粮和提神的药茶,让亲兵带去。她自己则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看账、理库、照料她那片日渐葱茏的菜地,只是耳朵时刻留意着前衙的动静。
这日下午,她正在书房里核对新立的库房细账,陈嬷嬷引着外院的刘管事来了。刘管事脸上堆着惯常的、带着三分讨好七分精明的笑,手里捧着一份帖子。
“夫人,”刘管事行礼,“沿海白沙、赤坎、龙门三乡的几位乡绅耆老,递了帖子来,说明日午后前来拜会大人,商议防寇事宜。按惯例,除了前衙议事,内院这边也需略备茶点,夫人您看……”
尹明毓接过帖子看了看。来人约五六位,领头的是白沙乡的周老太爷,据说在本地颇有声望。她放下帖子,抬眼看刘管事:“刘管事,按往日的惯例,是如何预备的?”
刘管事早有准备,立刻答道:“回夫人,往常大人独自接见,内院这边一般预备六色果品点心,一壶上好清茶便可。只是……如今有夫人在,是否需添些体面?比如,茶改用今年新到的明前茶?点心也换成从‘一品轩’订的苏式细点?毕竟,这些乡绅虽是粗人,但夫人身份贵重,第一次见面,总得显出咱们府里的气派。”
他说得似乎合情合理,处处为尹明毓的“体面”和“府里气派”着想。
尹明毓却听出了一丝异样。谢景明在岭南是来剿匪安民的,不是来摆排场的。与本地乡绅打交道,核心是务实和尊重,而非炫示京中做派。用明前茶、苏式细点,固然“体面”,却也可能在不经意间拉开距离,甚至给那些可能本就对京官心存疑虑的乡绅留下“骄奢”、“不接地气”的印象。
这刘管事是真不懂,还是……有意为之?
她面上不显,只微微颔首:“刘管事考虑得周到。不过,夫君既与乡绅商议防寇要事,气氛当以庄重务实为上。明前茶和苏点虽好,但岭南湿热,不知几位耆老是否喝得惯、吃得惯。我初来乍到,对本地风物喜好不甚了解,刘管事是本地人,想必更清楚。”
她将问题抛了回去,既没否定刘管事的提议,也没立刻采纳,反而点出要考虑对方的习惯。
刘管事笑容僵了一下,忙道:“夫人说的是!是小人考虑不周。本地人……确实多爱喝些滋味醇厚的红茶,或是咱们钦州特产的‘六堡茶’,消食祛湿。点心嘛,也偏爱些咸香或甜糯实在的,比如芋头糕、椰丝饼之类的。”
“嗯。”尹明毓点点头,“既然如此,便按本地习惯预备吧。茶叶选上好的六堡茶,点心……不必外头订,府里小厨房的陈婆子不是本地人吗?让她做些拿手的本地点心,分量做足,用料实在些。果品也选些时鲜的,不必过于稀罕,但要新鲜干净。”
她顿了顿,补充道:“明日我与嬷嬷在前厅接待女眷,前衙那边若有需要添补茶水点心,刘管事也需及时照应。所有用度,依旧按新立的规矩,记清楚来。”
这番话,既定了基调(务实、尊重本地),又明确了分工(内外有别,她负责内院女眷),还再次强调了规矩(账目清晰)。
刘管事心里暗暗叫苦,这位夫人看着温和,实则油盐不进,主意正得很。他想借着筹备宴请的机会做些手脚,或是彰显一下自己“通达人情”的本事,都被轻轻挡了回来,还得老老实实按新规矩办事。
“是,小人明白了。这就去安排。”刘管事只得应下,躬身退了出去。
陈嬷嬷在一旁听了全程,待刘管事走后,低声道:“夫人思虑周全。刘管事方才的提议,听着是讨好,实则未必妥当。那些乡绅,最是看重实在,弄些花哨的京中物件,反倒显得生分。”
尹明毓笑了笑:“嬷嬷在岭南久,明白其中关窍。我们初来,强龙不压地头蛇,夫君要办正事,我们内宅便不能拖后腿,给人留下话柄。实实在在,以礼相待,便是最好的‘体面’。”
她想了想,又对兰时道:“你去把我那几匹颜色庄重、料子厚实的细棉布找出来,再备几盒从京中带来的、不太打眼的常用药材,如人参须、黄芪、当归之类的,分成几份,包装得朴素些。明日若有女眷同来,可作为见面礼。”
送布匹和药材,比送金银珠宝或华而不实的物件更显体贴实用,也符合她“官眷”的身份,不会过于扎眼。
兰时一一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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