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尹府上下都笼罩在一片刻意营造的悲戚之中。
白幡挂起来了,灵堂设起来了,连下人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说话都压低了嗓子。尹明毓作为庶女,每日都要去灵堂跪上一阵子,听着道士念经,闻着香烛气味,看着嫡母和几位嫡出姐妹哭得情真意切。
她跪在角落里,腰背挺直,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哀戚表情,心里却在盘算。
嫡母哭是真的,毕竟死的是亲生女儿。但哭完之后呢?侯府的门第,嫡孙的价值,尹家未来几十年的倚仗……这些现实问题,恐怕比女儿的性命更让嫡母和父亲揪心。
果然,头七过后,府里的气氛就开始微妙地转变。
悲伤还在,但底下涌动着一种更实际的焦躁。
尹明毓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变化:父亲往嫡母正院跑得更勤了,有时一待就是大半日,屏退左右。嫡母身边的周嬷嬷、胡嬷嬷进出府门的次数也多了,常常带着些压低的、听不真切的消息回来。连府里采买的管事都悄悄议论,说夫人这几日吩咐多备了些上好的茶叶和锦缎,像是要准备什么厚礼。
这礼,是送给谁的呢?
答案在头七过后的第三天,以一种近乎直白的方式,摆在了尹明毓面前。
那日午后,她刚在廊下躺下,准备继续翻那本看到一半的杂谈,胡嬷嬷就又来了。这次,她脸上没了往日那种敷衍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
“三姑娘,”胡嬷嬷连寒暄都省了,“夫人请您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现在?”尹明毓坐起身。
“是,现在。”胡嬷嬷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不容拒绝。
兰时担忧地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尹明毓却只是点点头,放下书,理了理衣裙:“有劳嬷嬷带路。”
这一次,去的不是正院厅堂,而是嫡母日常起居的内室。
室内燃着沉水香,气味厚重。嫡母秦氏坐在临窗的榻上,穿着素色常服,眼圈还有些红肿,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精明和锐利。尹通判不在,屋里只有秦氏和两个心腹嬷嬷。
“女儿给母亲请安。”尹明毓规规矩矩地行礼。
“坐吧。”秦氏指了指下首的绣墩。
尹明毓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等着。
秦氏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着浮叶,却没有喝。她打量着眼前这个庶女。瘦,弱,脸色苍白,低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但不知为何,秦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或许是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个十五岁的姑娘,倒像个……没有情绪的木头人。
“你大姐的事,你也知道了。”秦氏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维持的悲痛,“她命苦,留下策儿那孩子,还不满周岁,就没了亲娘。侯府那样的人家,内宅事务繁杂,没有个女主人操持不行。策儿……也不能没有母亲教养。”
尹明毓静静地听着,心里那点模糊的预感越来越清晰。
“侯府那边,前日递了话过来。”秦氏放下茶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世子的意思,是希望续娶之事,最好还是从尹家出。一来,策儿是尹家的外孙,自家人总比外人尽心;二来,两家的姻亲关系也能得以延续,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她顿了顿,目光如锥子一般落在尹明毓身上。
“你父亲和我商量过了。你五妹、六妹年纪尚小,且是嫡出,她们的婚事,我和你父亲另有打算。四丫头……虽记在我名下,终究差了一层。思来想去,明毓,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来了。
尹明毓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适时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愕和惶恐,抬起头,声音微颤:“母亲……女儿、女儿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秦氏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耐,但也努力维持着“慈母”的架势,“侯府门第高贵,世子年轻有为,你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将来就是侯夫人。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虽说……是续弦,但策儿是你亲外甥,你待他好,他将来自然孝顺你。这桩婚事,于你,于尹家,于你大姐留下的孩子,都是最好的安排。”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
福气?尹明毓简直想笑。把她一个体弱多病、毫无背景的庶女,扔进侯府那个深不见底的泥潭,去给一个死了娘的孩子当后妈,去应付前妻留下的复杂人脉关系,去和一个素未谋面、大概率只是把她当管理工具和育儿保姆的男人做夫妻——这叫福气?
这分明是一份高风险、低保障、还要她感恩戴德签下的卖身契。
“母亲,”尹明毓重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更弱了,“女儿……女儿怕是不行。女儿身子不争气,性子也笨拙,怕是担不起这样的重任……万一、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连累尹家,也辜负了母亲和父亲的期望?”
“这些你不用操心。”秦氏一挥手,打断她,“身子不好,慢慢调理便是。侯府什么样的好大夫请不到?至于性子……稳重些更好。侯府那样的门第,不需要太过伶俐张扬的主母,稳重、本分、知道进退,才是最重要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