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谐律号”静静地悬浮在“锻火之炉”星系的外缘,如同一枚投入凝固琥珀中的石子,见证着一个文明在生死存亡之际的挣扎与抉择。林序那份关于“锻火之心”崩溃根源与查德威克反思记录的详尽诊断报告,如同一份沉重的考卷,已被毫无保留地递交到“筑城者联合”每一位决策者手中。
接下来的几个标准日,对林序和他的团队而言,是一种不同于直面宇宙裂缝的、另一种形式的煎熬。他们通过高精度传感器,沉默地观测着那个正在走向自我毁灭的熔融世界。
起初,是混乱。代表文明最高决策机构的通讯频道里充满了争吵、推诿与绝望的嘶吼。一部分声音强烈要求立刻、无条件地接受林序提供的风险路径分析,集结全部技术力量进行最后一搏;另一部分则悲观的认为,这不过是天才俱乐部成员的推卸责任,他们已被放弃,末日注定来临。
莉娜监测着行星表面的能量读数,那些代表“锻火之心”痛苦痉挛的尖峰波动,每一次都让她的心随之揪紧。“他们……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吗?”她轻声问,更像是在问自己。
“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莉娜。”林序的声音透过舰内通讯传来,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只有在认清所有代价后,依然敢于为之负责的选择。”
他的目光投向主屏幕旁的一个分屏,上面实时滚动着“筑城者联合”内部经过过滤后的公开信息流。他看到,在最初的混乱之后,一种微妙的变化开始产生。哈萨辛——那位曾向他发出绝望求救的代表——站了出来,顶着巨大的压力,在公共网络上一次又一次地解读林序的报告,尤其是查德威克关于技术滥用与道德责任的沉痛警示。他不再哀求拯救,而是呼吁理解与承担。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本土科学家和工程师的声音加入了进来。他们开始摒弃门户之见和学派之争,以前所未有的协作姿态,围绕着林序指出的那几个核心悖论节点,夜以继日地推演、模拟。他们动用了一切可用的计算资源,甚至重启了一些被视为禁忌的古老知识库。一种破釜沉舟的共识,在绝望的灰烬中悄然萌芽。
“他们……他们在尝试重构能量拓扑的底层逻辑!”瑞恩看着一组从行星深空网络截获的数据流,惊讶地喊道,“不是修补,是重构!他们真的听进去了!他们在尝试理解,而不仅仅是使用!”
这个过程绝非一帆风顺。监测屏幕上,数次亮起代表局部能量系统过载崩溃的红色警报。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巨大的损失和牺牲。但“筑城者联合”没有再次发出求救,他们只是沉默地承受,顽强地再次尝试。
林序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他能“听”到,那个文明整体意识所发出的“频率”,正在从最初的刺耳、混乱的绝望哀鸣,逐渐转向一种虽然痛苦、艰难,却充满了沉重力量与决绝意志的“节律”。那是在认清前路艰险后,依然选择昂首迈步的勇气之歌。
“他们正在……自己握住自己的命运。”凯喃喃道,眼中充满了震撼。
就在此时,一道来自俱乐部内部的加密通讯,以远超常规的优先级,强行切入“谐律号”的主控系统。通讯来源赫然标识着——#4 波尔卡·卡卡目。
林序心中一凛,接通了通讯。
没有寒暄,没有对“锻火之炉”现状的评价,波尔卡那冰冷无波的意念直接投射而至:
“林序。你的‘非侵入式诊断’已产生预期外变量。‘筑城者联合’基于你的分析所进行的逻辑重构尝试,有百分之七十三点六的概率,将在七点四标准时后,触及一个被‘全知域’标记为‘禁忌’的知识奇点。”
一份高度压缩的数据包随之传输过来,里面只包含一个极其复杂的、关于能量场无限自我指涉的逻辑模型片段,其核心被标注为巨大的红色警告。
“该知识奇点一旦被激活,将不可逆转地污染其所在维度的因果律稳定性,风险评级:湮灭级。”波尔卡的意念不容置疑,“根据俱乐部安全协议第零条,我即将执行‘净化程序’,对该风险源头进行物理层面彻底清除。”
物理层面彻底清除!
林序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瞬间明白了波尔卡的意思——她要摧毁“锻火之心”,连同其所在的整个行星,乃至整个“锻火之炉”星系!以绝对的方式,根除那个可能突破“全知域”边界、引发不可控后果的“知识奇点”!
“不!”林序的意念几乎是瞬间爆发出去,带着前所未有的激烈,“他们正在正确的道路上!他们在学习承担知识的重量!你不能仅仅因为一个‘概率’,就抹杀一个文明自救的努力与希望!”
“‘希望’是概率的敌人,林序。”波尔卡的意念冰冷如恒古寒冰,“你的感性正在干扰你的理性判断。放任他们触及那个奇点,所带来的灾难将远超一个星系的湮灭。牺牲,是维护更大范围‘确定性’的必要代价。‘净化程序’已启动,不可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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