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蝶屋病房内灯火昏黄不定，寂静无声。
泉绪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意识如同潮水般缓慢回归，首先感受到的是肺部如同被撕裂般的抽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而痛苦的吸气声。
她艰难地偏过头，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守在床边的那个熟悉身影。义勇坐在那里，身体前倾着，额头正紧紧贴在他们交叠的手上，似乎因为疲惫而陷入了浅眠。他甚至没有更换队服，发丝也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浓重的阴影。但即使是在睡梦中，他握住她的手依旧那么紧，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泉绪想稍微动一下发麻的身体，却再次牵动了肺部的神经，引起阵阵刺痛和更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惊醒了浅眠的义勇。他猛地抬起头，深蓝色的眼眸中瞬间充满了未散的恐慌，直到对上泉绪虚弱却清醒的目光，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骤然松弛，化为几乎让他再次落泪的庆幸。
“你醒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想收紧手掌，又怕弄疼她，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局促。
“嗯……”
泉绪试图回应，却因气息不足而声音微弱。
“水……”
义勇立刻起身，动作甚至有些慌乱。他试了试床头一直温着的汤药的温度，刚刚好。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泉绪，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然后极其耐心地将温热的药汁一勺一勺喂到她嘴边。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喝下药汁，喉咙的干涩缓解了些许。两人之间陷入了往常一样的平静，但空气中却流淌着微妙而亲昵的氛围。义勇没有再放开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甚至无意识地将那只微凉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边，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她的真实存在。
“我睡了很久吗？”
泉绪轻声问，声音依旧气若游丝。
“不久，但很吓人。”
义勇低声回答，顿了顿。
泉绪虚弱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对了……义勇哥……我好像梦到我的父母了……”
她断断续续地，将自己濒死时看到的模糊片段，那对说着陌生语言、最终消失在街头的年轻男女还有那灯红酒绿的陌生城市景象娓娓道来。
“他们……好像是中国人吧……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他们把我丢下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悲伤，更多的是一种恍然和解脱。
“不过……没关系……茑子姐姐和义勇哥……才是我的家人……”
她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好奇的光彩，又跟义勇讲起来。
“但那个城市晚上也很亮很亮……可美了……以后，义勇哥，你再陪我去看看，去看看我来的地方。”
义勇静静地听着，握紧她的手，郑重地点头。
“好，我会陪你去的。”
然而，随着交谈，义勇的神情逐渐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平日的沉静，一种深刻的后怕和难以抑制的情感在他眼底涌动。他看着她苍白虚弱的脸，听着她轻描淡写地提及生死边缘的经历，白天那几乎失去她的恐惧再次狠狠攫住了他的心。他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低沉而紧绷，带着前所未有的情绪。
“不要再说话了。”
泉绪微微一怔，看着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我今天很害怕，看到你没有心跳和呼吸的样子……”
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灭顶的恐惧，最终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般的哽咽。
“不要再让我看到那样……不要再离开我……”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说出了一连串更加直白的话语。
“我们早就不是兄妹，也不是小时候那样的朋友了，对吧。”
“我对你，我的心意，我的心意你明白的。”
“以后，我不会再只顾着自己，让我保护你，让我照顾你。”
这些话语，对于沉默寡言的义勇来说，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词汇。它们笨拙，却真挚滚烫，如同他此刻紧握着她手的温度一样，毫无保留地传递着他的心意、他的恐惧和他的承诺。
泉绪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激烈情感，听着他这番近乎告白的话语，苍白的脸颊上竟慢慢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红晕。肺部依旧抽痛，呼吸依旧困难，但一种巨大的、温暖的安心感却将她层层包裹。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动了动被他紧握的手指，轻轻回握了一下。
无声，却已是最好的回答。
昏黄的灯火下，两人双手交握，身影依偎，所有的情意与承诺，尽在不言的静谧与交织的呼吸声中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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